后半夜的鞭炮声渐渐稀疏,只剩零星几声脆响从胡同深处传来。书房的小床被棉絮铺得厚实,丁秋楠蜷在陈墨怀里,鼻尖蹭着他粗布衬衣上淡淡的皂角香。窗外的雪停了,月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棂,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银斑。
“陈墨,我还想给你生个女儿。” 丁秋楠的手指在他胸口画着圈,声音轻得像雪沫子,“为什么这大半年总怀不上呢?”
陈墨摩挲着她光滑的后背,指尖掠过布料上细密的针脚 —— 这是丁秋楠前阵子刚做的衬衣,用的是托梁明远爱人换的细棉布。“概率问题,急不来。”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喉间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咱们有诺诺和念念就够了,顺其自然最好。”
黑暗里,丁秋楠忽然撑起身子,鼻尖差点撞上他的下巴。“能嫁给你真好。” 她的眼睛在月光下亮闪闪的,像盛着两汪清泉。陈墨笑着把她按回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旋:“能娶到你才好。快睡,明天初一得早起,妈要是看见你赖床,又要念叨了。”
丁秋楠闷闷地 “嗯” 了一声,重新枕回他胸口,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我爱你,晚安。” 陈墨没说话,只是搂着她的胳膊又紧了紧,鼻尖萦绕着她头发上的胰子香,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 重生这几年,有她在身边,才算是真的活着。
再次睁眼时,窗外还蒙着层墨蓝。陈墨轻手轻脚地挪开丁秋楠的胳膊,借着月光穿好衣服,又从抽屉里摸出两小块药棉,小心地塞进她耳朵里 —— 这丫头睡觉浅,待会儿院里的动静准能把她吵醒。
推开书房门,冷冽的空气裹着雪味扑进来,陈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院里的积雪没到脚踝,踩上去咯吱作响,屋檐下挂着的冰溜子足有半尺长,阳光还没爬上来,冰面泛着冷光。他从杂物间翻出扫帚,先把院门口的积雪扫开条道,又细细清扫院里的炮仗碎屑,扫出的垃圾全堆在墙角 —— 大年初一忌扔垃圾,说是会把财气扫走,这点老规矩他还记得。
刚把扫帚靠在墙根,东厢房就传来开门声。陈琴裹着棉袄出来,看见陈墨就笑:“弟弟起这么早?我还以为得我叫你呢。” 话音刚落,厨房那边也亮起了灯,丁妈端着个铝盆出来,看见陈墨就皱起眉头:“小墨都起来了,楠楠那死丫头还没动静?”
“丁姨,放假就让秋楠多睡会儿呗。” 陈琴走过去接过丁妈手里的盆,“早上也没啥急活,我先把蒜剥了。” 两人蹲在水池台边,丁妈一边搓着冻红的手,一边絮叨:“这丫头就是被我惯坏了,结婚三年了还跟在娘家似的,要是嫁个讲究的婆家,早被赶回来了。”
“妈,你又说我啥呢!” 屋里突然传来丁秋楠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鼻音。丁妈愣了愣,随即笑出声:“这丫头耳朵比狗还尖!” 她朝着屋门喊,“说你懒!老爷们都起来扫院子了,你还赖在床上!赶紧起来,不然我进去掀被子了!”
没过多久,屋门 “吱呀” 一声开了。丁秋楠裹着件军绿色大衣,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嘴里嘀嘀咕咕地蹭出来,看见院里的人,鼓着腮帮子站在屋檐下不动了。这时西厢房的门也开了,王婶披着厚棉袄出来,看见她这模样赶紧摆手:“我的傻丫头,大衣漏风,快回去穿棉袄!冻感冒了咋整?”
“婶新年好,姐新年好!” 丁秋楠规规矩矩地问好,眼睛却瞪着丁妈,转身又钻进了屋。院里的三人都笑了,丁妈摇摇头:“还跟我置气呢,真是长不大。” 她转头对王婶说,“大妹子,你回头也说说小墨,哪有这么惯媳妇的?”
王婶往陈墨那边瞅了眼,他正蹲在狗窝旁,往陶盆里倒玉米面。“年轻人的日子,咱们别掺和。” 王婶笑着劝道,“你看他俩,整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秋楠给小墨做衣服,小墨给秋楠揉腰,这才是过日子的样。”
陈琴也跟着点头:“丁姨,秋楠真不懒。我弟身上的衣服,俩孩子的棉袄棉裤,全是她一针一线缝的。上次我去家里,她还在给建华织毛衣呢,说西北冷。” 这话果然转移了丁妈的注意力,她朝陈墨那边努努嘴:“可小墨这孩子也奇怪,你看胡同里那些年轻人,谁不想穿件的确良衬衣?厂里的小伙子为了件的确良,能省好几个月的工资。他倒好,一年到头净穿家做的粗布衣服,脚上那棉鞋都快磨破了也不换。”
“妈,秋楠做的穿着舒服。” 陈墨的声音传过来,他正看着三只狗抢食,“买来的衣服版型硬,不如棉麻的透气。” 丁妈撇撇嘴:“就你讲究!的确良多体面啊,洗了还不用熨。” 话刚说完,丁秋楠就换了件枣红色棉袄出来,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还拿着把梳子:“妈,你一大早编排我就算了,还说陈墨!他是医生,穿棉麻的对皮肤好。”
“就你懂!” 丁妈白了她一眼,却往厨房走,“过来搭把手,饺子该下锅了。” 丁秋楠吐了吐舌头,赶紧跟了上去。这时东厢房又跑出个小身影,家媛穿着新做的花棉袄,扎着两个小辫子,跑到陈墨跟前拽他的袖子:“舅舅!带我去放炮!”
陈琴在后面喊了一声:“媛媛!初一早上该干啥?” 家媛猛地停下脚步,拍了拍脑门:“哦!忘了!” 她立马转过身,先跑到丁妈跟前,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丁姥姥新年好!祝您身体健康!” 又跑到王婶面前:“王姥姥新年好!祝您长命百岁!”
丁妈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从兜里掏出个红纸包塞给她:“乖孩子,拿着买糖吃。” 王婶也跟着掏红包:“姥姥这也有,媛媛要好好学习。” 家媛接过红包,转头就塞给陈琴,嘟着嘴说:“妈,你帮我收着,上次的糖被诺诺偷吃了。” 院里的人全笑了,陈墨揉了揉她的头:“舅舅给你留了串小鞭炮,等会儿吃饺子前放。”
他从杂物间翻出个纸包,里面除了三挂百子鞭,还有半串拆散的小鞭炮。家媛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接,陈墨赶紧拦住:“等会儿再放,先去看看弟弟妹妹醒了没。” 话音刚落,就见小黑从屋里跑出来,冲着陈墨汪汪叫了两声,尾巴摇得欢。
“准是孩子醒了。” 王婶笑着往卧室走,“小白和小花昨晚被炮仗吓着了,躲在窝里不敢出来,还是小黑机灵。” 陈墨跟着进去,果然看见陈诺和陈念坐在床上,穿着丁秋楠做的花睡袋,正用小手扒着床头的栏杆,看见陈墨就 “爸爸爸爸” 地喊。
“我的乖孙哟。” 王婶拿起叠在床头的新衣服,是两件天蓝色的小棉袄,上面还绣着小老虎,“秋楠的手艺真是没话说,比百货公司卖的还好看。” 陈墨抱起陈念,王婶抱着陈诺,给他们穿上新衣服、新棉鞋,又系上红围巾 —— 大年初一穿红,说是能辟邪。
抱着孩子刚到堂屋,就闻到饺子的香味。丁秋楠正往桌上端盘子,里面摆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还有一小碟醋和一碟蒜泥。丁爸、王叔、王建军也都起来了,正坐在堂屋聊天,看见孩子们就笑:“快过来拜年!”
陈墨抱着两个孩子,挨个教他们叫人。陈诺先对着丁爸喊:“姥爷新年好!” 丁爸笑得合不拢嘴,赶紧掏红包:“乖孩子,拿着买玩具。” 陈念跟着对王叔喊:“爷爷新年好!” 王叔乐呵呵地塞给他们两个红纸包:“咱们诺诺和念念真乖。”
家媛也凑过来,拉着陈诺的手教他:“要磕头的!” 说着就拉着陈诺跪下,“咚” 地磕了个头,逗得大家直笑。丁妈端着碗过来,给每个孩子夹了个饺子:“快吃,里面有枣,吃了长个子。” 陈墨咬了口饺子,突然 “哎哟” 一声,从嘴里吐出枚硬币。
“吃到钱饺子啦!” 丁秋楠笑着拍手,“今年准能发大财!” 陈墨把硬币递给陈诺,摸着下巴笑:“这钱给诺诺,以后当大官。” 王叔端起茶杯:“好!借小墨的吉言!咱们今年都顺顺利利的,巧云平平安安生个大胖小子,建军工作顺风顺水!”
大家都跟着举杯,窗外的鞭炮声又响起来了,夹杂着孩子们的欢笑声。陈墨看着满桌的亲人,心里暖烘烘的 —— 丁妈还在念叨丁秋楠懒,却给她夹了个最大的饺子;王婶在给陈念擦嘴角,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陈琴和王建军正低声说着什么,笑得一脸甜蜜。
他忽然明白,丁妈说的 “奇怪”,不过是不懂他对粗布衣衫的偏爱,不懂他对妻儿的娇惯。而这些 “奇怪” 的背后,全是藏在烟火气里的爱。雪又开始飘了,落在窗台上,融化成小小的水洼,就像此刻他心里的暖意,轻轻漾开,漫了满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