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半年有余,身材高大的卢象升再一次迈进了庄严肃穆的乾清宫暖阁,朝着案牍后的年轻天子叩首行礼。
如若说半年前的卢象升除了皮肤黝黑些,勉强还能辨认出文官的身份;那么如今的卢象升便是活脱脱的一个\"武将\",不仅留起了络腮胡子,声音也沙哑粗重了许多,虎背熊腰的模样很难让人相信这位\"武将\"居然便是两年前才刚刚进士及第的天子门生。
片刻过后,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卢象升的耳畔旁响起。
朱由校的脸上虽无太多感情波动,但眉眼间却泛起一抹转瞬即逝的满意,看来这卢象升果然是像传闻中那般以身作则,与军中的士卒同吃同住,共同操练。
在小半炷香之前,兵部尚书王在晋等重臣已是先行抵达暖阁,并与朱由校展开了短暂的讨论。
嗯?
此话一出,才刚刚落座,尚不清楚发生了何事的卢象升心中便一惊,随即赶忙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舆图,并在被王在晋用红笔标注的宣府和大同停留。
天子这是在担心蒙古鞑子犯边?
虽说从太祖朱元璋建国称帝开始,大明和死而不僵的蒙古鞑子便一直保持着敌对的关系,双方甚至为此爆发了足以改写大明国运的战事,但自从\"隆庆和议\"之后,蒙古鞑子带来的威胁便大大降低,边镇防务也因此松懈废弛。
时至如今,朝廷的心腹大患理应是辽东的建奴才对,天子为何又将草原上的蒙古鞑子视作了\"假想敌\"?
说到最后,朱由校的声音犹如惊雷,令桌案上的烛火都是随之摇曳不定。
诚然,死而不僵的女真人才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而且饱受辽沈防线困扰的建奴也极有可能会像原本历史上那样,通过\"另辟蹊径\"的方式将国内矛盾转移,选择将正面战场由辽东转移至大明的核心腹地。
但与此同时,同样面临着生死存亡的蒙古鞑子们也不会无动于衷。
其中最好的例子,便是在崇祯二年,主动为皇太极充任向导的蒙古喀喇沁部。
永乐年间,这喀喇沁部最初游牧于漠北草原,后因战事及天气等原因,不断迁徙牧场,并最终进入河套平原,与大明的军队对峙了上百年的时间。
隆庆和议之后,喀喇沁是除了土默特部之外,最先与朝廷达成互市的蒙古部落,双方来往十分频繁,关系紧密。
即便是在女真建奴于辽东崛起之后,喀喇沁部也与那内喀尔喀部一样,坚定不移的与大明结盟,准备掣肘建州女真。
不过随着大明在辽东战场节节失利,尤其是\"小冰河\"日益严重,喀喇沁部所面临的生存压力陡增,最终喀喇沁部也选择了\"改换门庭\",通过为皇太极充当向导的方式,换取自然条件相对更加优渥的牧场。
可以说,一旦让蒙古人感受到了生存的压力,他们对于大明的\"威胁\"只会更加强烈。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例如那由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亲自率领的察哈尔部在不敌建州女真,被迫西迁之后,便曾先后多次攻打号称\"九边重镇之首\"的大同,以谋求粮草辎重。
形势最严峻的一次,林丹巴图尔麾下的蒙古骑兵几乎破城。
林丹汗的这些举措不仅对大明的边陲要塞造成重创,更是为建奴后续的\"入关\"奠定了夯实的基础。
故此朱由校在怀疑穷途末路的女真建奴或许会提前发动远征之后便猛然意识到,近两年存在感一向不高的蒙古人,或许也会因生存条件堪忧的问题,选择助纣为虐。
许是朱由校的言论有些过于骇人,暖阁中的重臣们面面相觑多时,方才由兵部尚书王在晋打破了沉默。
虽然他在即位之初,便着手铲除了以范永斗为首的晋商们,并将犯事的官员和将校连根拔起,以老将杨肇基坐镇,但因日后山东白莲教叛乱,他又将杨肇基调至山东平乱,耽搁了对宣府镇和大同镇的整饬。
至于兢兢业业的宣大总督崔景荣,终究是上了岁数且分身乏术,难以像卢象升这样亲临军镇,与军中的将士们同吃同住,将军中的隐患尽数扼杀在摇篮之中。
杨肇基长期在宣大任职,于军中享有不俗的威望,自然是继续整饬宣大的最佳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