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几道有气无力的呼喊声夹杂着刺骨的寒风,透过瑟瑟发抖的木板,飘入早已空空如也的木屋,将躲在稻草中瑟瑟发抖的少年于睡梦中唤醒。
放眼瞧去,这名龟缩在稻草中的少年至多也就是十五六岁,眉眼还十分青涩,但兴许是营养不良的缘故,其本应容光焕发的脸颊却是呈现出病态的白皙,甚至在挣扎起身的时候还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痛苦。
在短暂的恍惚过后,强烈的饥饿感迅速传遍身体的每一寸角落,而屋外同伴的呼喊声更是加剧了少年内心的烦躁。
如今他虽然孑然一身,每日都在为了温饱而奔波,但前些年爹娘还活着的时候,家中条件还算不错,也曾专门请了一位秀才给他取了个大名。
噗。
透过风声,若有若无的嗤笑声似是响起,但肚中饥饿的李自成却没有心思理会,而是小心翼翼的挪动身体,将一床被他藏在稻草中的被褥塞仔细隐藏。
时至如今,这床被褥几乎已经是他最为值钱的家当,也是他用以应付这个凛冬的法宝,实在马虎不得。
因为不愿意失去少年人最后的体面,李自成在哆哆嗦嗦起身过后,并未第一时间推开木门与同伴汇合,而是咬着牙从窗柩外捧了些积雪,准备借此擦拭脸上昨日放羊后留下的污垢。
尽管外人的面都说如今这世道比当年万历爷在为的时候要强上不少,尤其是朝廷今年刚刚委任了新的陕西巡抚,听说上任半年以来办了许多冤假错案,是一个为民做主的好官,但是对于李自成而言,却没有感到有何不同。
起码万历爷在位的时候,他爹娘都还活着,他们家的日子虽然清苦些,但一年到头还能攒下些余粮,可是随着他父母的先后离世,他们家的那两亩薄田也因看病买药,归了村中的艾举人。
像他们这样的庄稼汉,一旦失去了土地,便与那无根的浮萍没有什么太大区别,连带着他唤做\"李自成\"的大名都渐渐被人遗忘。
在这延安府米脂县,像他李自成这般没有父母,没有军籍,没有土地,没有家室的糙汉,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今年夏天的时候,他那个侄子回过村里一趟,说是军镇换了新的巡抚大人,一次性补发了三个月的军饷,还给他这个\"叔叔\"拿了几个铜板。
轻叹了一口气,李自成胡乱擦了擦脸,强忍住自门缝处钻进来的寒风,推开了瑟瑟发抖的木门。
屋外,刚刚呼唤他的同伴早已不见了踪影,李自成见状也没有当回事,而是沿着坑坑洼洼的泥土路,往村中的艾举人家走去。
依着他琐碎的记忆,约莫在十余年前的时候,他们这陕西的\"年景\"便有些不太对了,几乎是连年天灾,冬天也冷得吓人,导致村里人的收成一家比一家少。
百般无奈之下,村里人便只能拿出家中世世代代所积攒的些许银钱用以缴纳朝廷的赋税,却不想这土地的收成是一年比一年低。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终于有那不堪重负的百姓咬着牙将家中种不出来多少粮食的土地卖给了村里的艾举人。
要知道,在他们这穷乡僻壤,莫说已然拥有做官资格的\"举人老爷\",就连秀才公都不多,故此不仅是他们村的百姓,就连邻村的百姓们也纷纷选择将土地卖给艾举人。
毕竟艾举人土地那么多,自己一个人也种不过来,说不定最后还是由他们自己耕种。
呼。
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让李自成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肚皮中的饥饿感也愈发强烈。
他家因是最早将土地卖给艾举人的村户之一,顺理成章的从艾举人那边领到了为其放羊的差事。
作为报酬,他每天早晚能够从艾举人的庄子上领到一碗稀粥,若是赶上艾举人开恩,有时还能领到两个馍馍,多少算顿饱饭。
正当李自成思绪恍惚,眼神麻木的朝着村中艾举人家中走去的时候,便听得一道有些惊喜的呼喊声响起。
放眼瞧去,说话之人乃是艾举人身旁的亲随。
这大冷天的,就他这个身子骨,可坚持不到定边县,可是眼前的\"刘爷\"又是艾举人身旁的亲随管家,若是得罪了他,自己放羊的差事恐怕就保不住了。
像是没有瞧见李自成脸上的为难一般,被称之为\"刘爷\"的亲随一脸急切的追问道,眼角的皱纹都是随之挤到了一起。
闻言,李自成先是一愣,随后便下意识的点头回应道:\"是练过几年,\"而后当其余光瞥见身旁村民脸上那不加掩饰的艳羡之色后,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又赶忙补充道:\"刘爷,俺家是世代军户,从小便有练武的习惯,俺侄子就是靠着从小练武,在延绥镇给一位游击大人当亲随呐!
后一句话,是李自成瞎扯的,他笃定眼前的\"刘爷\"听了这话只有高兴,没有怀疑的道理。
原来如此!
漂亮话谁不会说,李自成这番话不仅让\"刘爷\"连连颔首,也让从旁观望的村民们唉声叹息,心中升起一丝无奈。
没办法,李自成他们家世代军户,并且一直都练武的习惯,这是人尽皆知之事。
这差事,就活该落到李自成头上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