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三,距离京师足有数千里之遥的陕西延安府,安塞县。
木屋外急不可耐的呼喊声将迷迷糊糊躺在床榻上酣睡的壮汉唤醒,随即刺骨的寒风便透过早已破损的窗柩,钻入壮汉身上所裹着的被褥中,让其仍有些茫然的思绪瞬间清醒。
这寒冬腊月的,真冷啊。
望了望房屋中所剩不多的家具,以及在角落处胡乱堆砌的灶台和粟米,这名被称为\"高二哥\"的汉子果断掀开了身上的被褥,踱步朝着外间而去。
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简单与屋外瑟瑟发抖的同村伙伴打了个招呼后,这瞧上去约莫三十余岁的汉子便声音沙哑的询问道。
自万历末年开始,这陕西便是天灾不断,粮食收成连年下降,前几日更是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天气奇冷无比,让他这个早年间靠着贩马为生,走南闯北练就了一身好武艺的汉子也有些扛不住了。
他们这陕北地广人稀,物资匮乏,经济条件不比秦王所在的西安府,绝大多数百姓都只能靠着父辈留下来的那两三亩薄田勉强果腹,一辈子待在这安塞县,少有其他赖以生存的方式。
基于以上种种,他们在听说官府招募帮工之后,第一反应便是赶来与眼前的高二哥商议。
闻言,高迎祥那张黑瘦坚毅的脸颊上便涌现出一抹狐疑,炯炯有神的眸子则是不由自主的投向延安府所在的方向:\"怎么会有人跑到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开粮店铺子?
前几年,他在机缘巧合之下,跟着一支偶然路过至此的商队去过几次延安府城,也从那些商人的口中知晓了许多\"秘辛\"。
据那些商人所说,他们这延安府城虽然名义上是个府城,但因交通不便的缘故,商贸并不算兴旺,反倒是他们安塞县,因为靠近\"九边重镇之一\"的榆林镇,自然而然的衍生出了以军镇为基础的商贸营生。
例如他之前从事的贩马营生,以及在榆林镇随处可见的酒坊饭店。
谁会这么想不开,在明知延安府物资匮乏,且已然有几家粮店的基础上去额外开设粮店铺子,浑身上下穷的只剩下一身衣服的农户百姓们,如何买得起那些价值不菲的粮食?
抽了抽鼻子,便有人顺势接过话茬,那张因常年忍冬挨饿,缺少营养而枯黄的脸颊上涌现出异样的光彩:\"我还记得那粮店名字呢,说是叫山河粮店\"
高迎祥走南闯北多年,见识自是比眼前的这些同伴们强上许多,深知这个名字具备何等深远的意义,但这并没有让他彻底放下戒心。
毕竟在他看来,无论是朝中的那些衮衮诸公,亦或者挥金如土的富绅们都是一丘之貉,没人将他们这些\"贱民\"的性命放在眼中,跑到这穷乡僻壤开设粮店也必然是心怀鬼胎。
一语作罢,几名汉子因激动而有些涨红的脸颊肉眼可见的白皙了许多,最初说话的汉子也惊疑不定的询问道:\"高二哥,你的意思是,府城新开设的粮店就是个幌子?
许是因为长期吃不饱饭,这汉子竟是有气无力,在提及月钱的时候更是随口将其代过,似是全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如今这个世道,若是哪位东家愿意为帮工每日提供一顿饭便是不折不扣的大善人了,遑论是早晚两顿饭?
至于所谓的月钱,压根不是他们这些以填饱肚子为愿望的农户百姓能够奢求的。
说到最后,高迎祥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有些难看的笑容。
他前几年跟着商队走南闯北的时候虽是没有挣到大钱,但生活水平也不是眼前这些常年忍冬挨饿的同村伙伴能够比拟的。
最起码靠着他藏在枕头底下的那些银钱,他只要节俭些,再撑个两三年不是问题。
可眼前的这些伙伴们若是没有找不到新的去处,可费劲能够撑过这个冬天了。
尽管高迎祥已经把话说的什么明白,但自知早已无路可去的汉子们并未就此灰心绝望,而是在故作坚强的笑了笑之后,便并肩朝着不远处的村口而去。
他们家中的存粮早已耗尽,他们眼下只能趁着身体里尚有一丝力气,撑到延安府城去碰碰运气。
轻叹了一口气,高迎祥便转身回到了身后的木屋,并强忍住肚中传来的饥饿感,重新钻入了已然彻底凉透的被褥中。
时至如今,他也要节俭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