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山脚下,残阳如血。
残存着燥热气息的山风越过峡谷,卷起沉睡多时的黄尘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令正在羊肠小道上赶路的农夫猎人们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这个时节的哀牢山,可是经常有野兽出没。
但不同于行色匆匆的农夫猎人,材魁梧的阿迷州土司普此刻正逆着头顶的烈阳,名声面无表情的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眺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粗短的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腰间的佩刀。
为了共商大事,他于三日前传书王弄山土司沙源,相约在此碰面。
在几名心腹的簇拥下,普名声沿着隐蔽的山径来到一处天然形成的石洞前,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若非熟悉地形之人,绝难发现。
迈步进入石洞,年过五旬的王弄山土司沙源此刻正面无表情的坐于左侧,其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颊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沉,其身后还站着与他面容有三分相似的次子沙定洲。
为了方便统筹全局,他在昆明府城待了两日,便匆匆返回自己的领地,只留下几名心腹继续在昆明府打探消息;而眼前的沙源则是比他晚一日离开昆明府城。
闻听此话,沙源浑浊的眸子中先是涌现一抹炽热的精光,随后又消失不见,不辨喜怒的摇头道:\"整整七日了,一直石沉大海。
难道是官府那边先下手为强?可官府怎么敢主动与他们这些拥兵自重的土司撕破脸皮?
沉闷的点了点头,普名声拿起身旁桌案上的美酒将其一饮而尽,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我的人在失联之前,曾送回消息,说是那黔国公府大门紧闭,周围戒备森严\"
咕噜。
吞咽了一口唾沫,一直沉默不语的沙定洲突然向前倾身,,满脸亢奋的挥舞着手臂:\"阿爸,普大哥,沐昌柞肯定已经死了!昆明城中的那些汉人怕消息走漏引起动荡,所以才封锁消息,扣押我们的使者!
自古以来,每逢帝王薨逝或者权力交接,中枢朝廷为了保障平稳过渡,都会采取\"秘而不宣\"的方式,直至确保一切隐患均被肃清之后,方才会对外公布于众。
而眼下这等情况,怎么瞧都像是那黔国公府\"做贼心虚\",主动封锁消息,并且扣押了他们两家土司的使者。
毕竟那昆明府虽是鱼龙混杂,但终究是汉人的地盘,尤其是被那黔国公府把持两百年之久,想要在不知不觉间封锁消息,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提及当年的一桩旧事,原本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的山洞内顿时变得落针可闻,沙源那饱经岁月沧桑的老脸肉眼可见的涨红起来,身躯也是微微颤抖着。
万历三十七年,彼时的黔国公沐叡因作战不利被革去了爵位,但朝廷却没有按照惯例,让沐叡的长子沐启元袭爵,惹得云南百姓人心惶惶,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层出不穷。
值此风雨飘摇之际,已经卸任的老国公沐昌柞非但没有据理力争,为其长孙沐启元请爵,反倒是关门谢客,并不断邀请云南的名医前往府中诊治。
前后不过十余天的功夫,云南的大街小巷之中便传遍了沐昌柞急火攻心,已然病入膏肓的消息。
当得知威名赫赫的沐昌柞病重,其子沐叡也被罢黜爵位,押往南京监管之后,对朝廷早有不满的武定土司迅速起兵叛乱,想要趁机扩大族中领土,却不曾想正中沐昌柞下怀。
通过此事,沐昌柞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以及黔国公府这块\"招牌\"在云南的意义,并借此\"拿回\"了黔国公的爵位。
而他沙源,便是因为在第一时间响应沐昌柞的\"号召\",主动率领族中狼兵平乱,方才在事后得到了沐昌柞的信任,并且坐稳了王弄山土司的位置。
如今十余年的时间弹指一挥间,谁敢保证那阴险狡诈的沐昌柞这一次是不是在\"故技重施\",为他那不成器的孙子铺路?
想到这里,石洞内的气氛更加压抑,普名声和沙源这两位拥兵自重的土司沉默不语,似是在心中权衡着利弊;唯有面容轻浮的沙定洲涌动着不甘心的神色。
事到临头须放胆。
这都什么时候了,官府都敢先下手为强,主动扣押他们土司的使者了,自己的阿爸和普名声还在究竟在犹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