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沈阳城。
已是深夜,在白日里喧嚣沸腾的城池已是沉寂多时,唯有位于府城正中的经略衙门还亮有点点光亮,披着一件长袍的辽东经略熊廷弼正紧锁着眉头,就着桌案上的烛火,观瞧刚刚自皮岛送来的书信。
少许的功夫,经略熊廷弼的脸上露出些许异样,转而将手中书信递给了身旁闻讯赶来的巡抚周永春,深邃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窗外,仿佛能够刺穿静谧的黑夜,直抵数百里外的海外孤岛。
须知,眼下还在正月,除却四季如春的南直隶之外,大明的北方的道路尽皆被冰雪覆盖,遑论是这以苦寒见长的辽东。
这天寒地冻的,就连世代在此居住的建州女真都不愿出门,这瞻前顾后的毛文龙,怎么想起来主动请兵,征讨女真了?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惊诧声,于书房中角落处默坐多时的辽阳参将曹文诏嘴巴微张,瞳孔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惊喜。
依着熊廷弼此前制定的计划,待到开春之后,他便会奉命率领着部分辽东虎贲前往辽南地区,以\"宽甸六堡\"为核心,着手经略这片被朝廷放弃多年的旧土。
此等局面之下,假若那孤悬于皮岛之上的毛文龙\"洗心革面\",主动袭扰女真腹地,必会极大程度上缓解他的正面压力,为朝廷整饬辽南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不同于满脸惊喜的曹文诏,近些时日与其相处十分融洽的副总兵满桂则是冷哼一声,其残存着蒙古人特征的眉眼中满是不屑。
遥想数年前,这毛文龙还仅仅是一名平平无奇的军中参将,全靠着天子和经略熊廷弼的提携和赏识,方才有机会斩获那\"牛毛寨\"大捷,并且于皮岛之上开镇建军,直接跃然成为\"封疆大吏\"。
可面对着天子的鸿恩,这毛文龙却不知回报,不仅肆无忌惮的向朝廷索要欠饷,扩充麾下兵力,更是在去年夏天,女真建奴入侵朝鲜的时候按兵不动,完全无视了朝廷的军令。
似是心有所感,端坐于案牍后的辽东经略熊廷弼突然眯起了眼睛,随即在桌案上翻找起来,寻找前两天刚刚自抚顺方向送回来的\"军报\"。
只可惜碍于前两年辽东局势紧张,辽东的百姓们纵然有心向朝廷传递情报,却也有心无力。
不过自当今天子登基以来,朝廷在这辽东便是一扫历年的颓势,令如日中天的女真人屡屡碰壁,并且令努尔哈赤被迫将国都重新迁回了赫图阿拉。
如此一来,女真人对浑河东岸的掌控力便是直线下降,越来越多胆大的百姓们趁着月黑风高,潜入浑浊的河水之中,将宝贵的情报送抵至在西岸驻扎的官兵手中。
而就在前两天,他便收到了一封来自于女真腹地的\"情报\",内容正好与那毛文龙有关
在书房中众人各式各样眼神的注视下,辽东经略熊廷弼缓缓抽出一封有些褶皱的书信,并回忆着书信中的内容。
事关重大,尽管知晓此事极有可能是女真人自己鼓捣出来的\"反间计\",但他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已在第一时间上书朝廷,并且报予登莱巡抚袁可立知晓,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过事到如今,他现在倒是隐隐可以理解毛文龙这反常行为的原因所在了,这是急于\"自证清白\"了。
无风不起浪。
听闻近些时日竟是出现了毛文龙或暗中与女真人议和的传闻,本就对他过往行径不满的辽东诸将纷纷愤而起身,并且争先恐后的咆哮道。
那女真人虽然不似漠南草原上蒙古人,完全以游牧为生,但也不事生产,粮草辎重尽皆来自于历年劫掠所得,自给自足都是有些捉襟见肘,怎么可能有多余的粮草供应毛文龙麾下的\"东江军\"?
相比较之下,他现在倒是更加好奇女真人如此大费周章,搞出这番\"反间计\"的真正用意。
难道那努尔哈赤是被近些年来一连串的失利冲昏了头脑,误以为凭此计策,便可将那毛文龙逼上绝路,继而令其改换门庭?
此事或许没有这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