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耳畔旁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坐在上首的赵四虽是面色不显,但眼神却愈发阴沉,似是在酝酿着什么。
实话实说,本朝的商税远低于前宋,尤其是他们苏州府的织工,税率更是低到了每年按照纺织机,收取一两银子的程度。
相较于畅销各地,受到富庶达官显贵追捧的\"苏绣\"而言,这些税额纵然是用沧海一粟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但苍蝇腿再少也是肉,这些银子们进了自己兜里倒算不得什么,但若是往外掏,便觉得有些肉疼了。
更何况,这并不单单是自己的主意,而是自己身后\"贵人\"的命令,他压根没有拒绝的资格。
深吸了一口气,赵四打定主意,转而顺坡下驴的拱手道:\"既然尔等不愿与官府撕破脸皮,那便只能降低工钱了。
嗯?
正在官厅中窃窃私语的行首们闻听赵四的声音,纷纷面露愕然之色,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他们不愿意与官府撕破脸皮,便要降低工人的工钱,这事要是传出去,城中那些靠此养家糊口的织工们如何能够愿意?
近乎于下意识的,便有上了年纪的行首准备出声拒绝,这些织工们制造出来的\"苏绣\"虽是风靡天下,制作精良,但其工钱却算不上高。
若是真的降低工钱,惹得工人罢工闹事,耽误了销售供货,这损失的银钱可就不止那点工钱了。
一语作罢,偌大的官厅鸦雀无声,几名从商多年的行首面面相觑,而上首的赵四则是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讥笑,并扭头看向窗外的静谧夜色。
简单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一名身着锦衣玉服,好似员外打扮的中年汉子便满脸不解的低语道。
如此进退两难的局面下,还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幽静的官厅中,赵四的声音好似鬼魅,使得几位从商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行商们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似乎是没有明白赵四的言外之意。
半晌,就在赵四即将失去耐心,准备提醒一下面前几位行首的时候,一道有些惊疑不定的声音终是于官厅中响起,随即便引来一片哗然声。
阴冷的点了点头之后,赵四便有些不甘的讥讽道,胸口也不断的起伏着,似乎极为激动,但待在其身旁瑟瑟发抖的婢女却敏锐的察觉到了赵四淡然如水的双眸。
意味深长的低喃声中,官厅中的几位行首均是沉默不语,脸上露出了些许迷茫,于脑海中回忆着那位穷凶极欲,视财如命的织造太监。
苏州制造局作为负责为皇室采买服饰的官署,平日里同时还负责监管苏州城各织厂\"苏绣\"的质量,并有权利勒令其关门整顿。
毫无疑问,这份权利正是掌握在苏州织造太监的手中。
也正是靠着这份令人垂涎的权利,历任苏州织造太监方才成为了城中富绅豪商们拼命巴结的对象。
民间曾有传闻,说是嘉靖年间的某任织造太监曾在酒醉之后,对着自己的亲侄子说,自己身上的这个差事,纵使用号称\"内相\"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来换,他都不换。
尽管这只是苏州百姓在茶余饭后的一个经久不衰的谈资,但也在侧面佐证了制造太监于苏州城中的地位和权势。
虽然他也早就不满那动辄便编造各种由头向他们敛财的织造太监,但实在架不住有求于人呐。
像是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赵四在狞笑的同时,脸上的褶子都是挤到了一起,声音中满是幸灾乐祸。
强龙不压地头蛇。
很快,官厅中便是响起了恍然大悟的呼喝声,随后几位行首便是面露兴奋之色,不约而同的点头应是。
正如眼前的赵四所说,他们这些年为了讨好那织造太监,可是没少花钱,纵然不及应当实际缴纳的税额,但估摸着也相差无几。
既然朝廷要收税,那便先将贪赃枉法的织造太监拿下,否则难以服众。
闻听耳畔旁热切的吹捧声,赵四脸上的笑容更甚,但其深邃的眸子中依旧没有泛起半点涟漪。
接下来的南直隶,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