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
因为昨日才刚刚下过一场滂沱大雨的缘故,京师街道上入目尽是水渍,行商走卒的裤脚已被打湿。
京师西城,宣武门内,一座占地不菲,但却人迹罕至的宅院附近,一架马车正缓缓停靠在门前,从中弯腰走出了一名成熟干练的中年人。
掸了掸有些凌乱的衣衫,这名中年人神色复杂的迈动步伐,在周遭下人家丁敬畏的眼神中迈入府中。
与府外因年久失修导致发黄褪色的墙皮所不同,这座府邸内里竟是别有洞天,装修陈设气势宏大,富丽堂皇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寻常勋贵的府邸,甚至隐隐还在其上。
府邸后方的庭院中,穿着相同颜色规格的下人们在来回穿梭,手中或是捧着文书典籍,或是捧着各式珍馐美味,随时等候着此间府邸主人的命令。
随意的摆了摆手,止住庭院中作势要朝自己行礼的下人们,中年汉子不自主的放低了声音,似是惊扰了其口中的\"公子\"。
近些时日,自家公子的心情不好,动辄便因为些许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大发雷霆,甚至还杖毙了一名毛毛躁躁的婢女,惹得他们这些心腹下人都是战战兢兢,生怕触了霉头。
光线昏暗且沉闷的卧房中,中年文士微微躬身,朝着上首\"衣衫不整\"的孔胤植抱拳作揖,但一双深邃的眸子却是不由自主朝着右边的耳室瞧去,心头颇有些火热。
这空气中扑面而来的腥臊气及地上破碎的衣物碎片,令他都是有些心猿意马。
随着时间的流逝,朝廷这种耐人寻味的态度,愈发令他心烦意乱,乃至隐隐有些不安。
毕竟他在府中的地位,可没有外人想象中那般不可动摇。
迎着孔胤植略有些疯癫的眼神,近些天来颇得其重视的孔哲小心组织着语言,以免刺激到孔胤植日益脆弱且敏感的神经。
尽管孔哲已是足够小心谨慎,但孔胤植仍是怒火中烧,一把将身旁桌案上摆放的茶盏尽皆推倒。
顷刻间,卧房中的气氛便是随之紧张起来,本就不算清新的空气愈发压抑,甚至产生了窒息感,就连孔胤植本人也是头晕目眩,接连喘了多口粗气,神色愈发疯狂。
虽说无论是大明的宗室藩王,亦或者土官勋贵,其爵位传承均是需要遵循着一套严格的流程,且继承人必须要等到服丧期满后,方才能够被朝廷\"承认\",正式承袭爵位,但在这服丧期间,却涉及到最为关键的\"代理府事\"。
以大明的宗室藩王举例,作为下一任王爵的\"继承人\"通常提早便被敕封为世子,地位无可动摇,故此尽管尚未正式袭爵,朝廷也会授意其以世子的身份\"代理府事\",相当于变相拥有了宗室藩王应有的权利。
而他眼下之所以如此疯癫,也是因为始终没有得到朝廷令他\"代理府事\"的这道旨意。
在绝对的权利面前,由他们孔家所宣扬的\"尊卑有序\"也不过是一句笑话罢了。
他们孔家乃是天下所有读书人心目中的\"精神信仰\",号召力比那所谓的\"东林党\"不知强上多少倍。
听了孔德的建议之后,孔胤植的眉头便是一挑,神情似是愈发激动,唇齿处也涌现了些许白沫。
早在前汉时期,他们孔家便被视为王朝统治\"正朔\"的象征,被历朝历代所\"供奉\",何尝需要如此低声下气,恳求朝廷的施舍。
此乃奇耻大辱,这是给圣人抹黑!
见孔胤植态度如此坚决,孔哲也只能作罢,但心中却不免暗暗打起了其余的主意。
若是如此,或许他便要尽早跟孔胤植切割,以免耽误了日后的前程。
许是怕孔哲有所疏漏,这孔胤植竟还贴心的提醒道:\"除了文官那边,宫中的内侍们也要打点一二。
闻言,孔哲赶忙连连点头,口中称是不已,但眸子中却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鄙夷。
如若不是身份地位相差过大,他真想问一句,孔家人的风骨呢?孔家人的骄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