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在夜色中穿行,专门挑昏暗的小路走。
车内,一片沉默,每个人都无言。
不多时,面包车在一片荒废的工业区边缘停下。
远处,便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迷雾,浓雾将废弃老船厂的大部分局域笼罩,只有一个高达十几米的储料塔,探出一个塔尖。
再远处,则是一望无际,黑得令人心悸的海面。
浓雾甚至将一部分的海岸线都吞噬了。
车上,钟施从一个特制的金属箱里,取出四条纯黑色的、表面蚀刻着精密花纹的柔性磁条,分发给江起三人。
光头壮汉捏着磁条,入手冰凉,问道:
“这是什么?”
钟施道:
“信息屏蔽器,可以暂时扭曲并封闭佩戴者周身的一切信息场,包括灵能波动、生物电场、红外热辐射乃至体味分子扩散。在绝大多数监测仪器面前,你们将会是‘不可见’的状态。”
江起打量着手中的磁条,心中微震,钟施背后的势力竟然还掌握着这种技术?
光头男和兜帽男眼神中也掠过一丝诧异。
显然,这东西,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
钟施泼了盆冷水:
“别高兴太早,这是一次性的,持续时间有限。不过,用来骗过外围监测系统混进去,已经够用了。”
接下来,四人将磁条佩戴好。
钟施、光头、兜帽男三人将磁条佩戴在了脖子上,江起则多缠了几圈,佩戴在了手腕上。
之后,钟施率先落车,低声道:
“跟着我,保持安静!”
江起、光头壮汉、以及兜帽男迅速落车,跟在钟施身后。
他们借着残垣断壁的掩护,快速向里面移动。
围着旧船厂的浓雾局域,有专门的人进行巡逻,好在钟施早就掌握了这些信息,她带着江起三人,穿过了层层布防,有惊无险的抵达了浓雾的边缘。
而与此同时,在距离浓雾局域外大约一公里外的一处制高点上。
正站着一个穿着异管局高级官员服装,浓眉大眼的男人。
此刻,他正俯瞰着旧船厂方向。
即便隔着一公里多的距离,即便是在能见度极低的深夜,江起四人的行动,在他眼中也清淅可见。
异管局体系庞大,共计十一个部门,内部层级森严,从下至上又分为十个层级。
而此人,便是异管局内部层级评定为第三层级的高级官员。
他不只是登州市异管局的局长,还是镇守东部沿海、直接应对蓬莱异常事件的最高负责人。
他叫陈忠,是最早一批获得“花”,自行觉醒的显能者之一。
异能觉醒初期,他多次参与并主导了重要的平乱行动,成功镇压了数起影响恶劣的显能者暴动,战绩彪炳。
在异管局力量尚未完全复盖的时期,他又带队深入多个异常局域进行初步的勘探。
正因为这些资历和功绩,他才被委以重任,调任到了登州市。
他是异管局内,极为稀少的a级显能者之一,标志性能力之一便是全波段视觉,不但能够超视距侦查,还能看破虚妄,大多数伪装、幻术在他面前都会大打折扣,甚至直接无效。
配合着他其他光属性的能力,几乎没有任何短板。
所以,他才能相隔那么远,看清江起等人的行动,
不过,即便早就发现了江起等人的潜入行为,他也没有下令拦截或亲自下场。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棋手,凝视着棋盘。
异管局的内核任务是阻止不知情的普通民众误入。
这片秘地,不是普通人能踏足的,进去就是十死无生。
但这些显能者就不同。
这帮显能者,一个个自命不凡,以为里面有什么仙缘宝藏,拦是拦不住的。强行拦截,只会爆发冲突,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如果他们非要进去,那就让他们进去好了。
他目光深邃:
蓬莱秘地,远比他早年探索过的几个异常局域都要诡异和危险,他们的人手都折损了好几个,得到的有价值信息却少之又少。
让这些显能者进去,既能满足他们的‘贪欲’,也能替官方摸摸里面的情况,何乐而不为?
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夜风中,带着一丝怜悯:
“希望你们……有命能出来吧。”
——
另一边,钟施四人正在一个厂房里。
浓雾吞噬了厂房的一半,钟施四人距离浓雾只剩一步之遥。
“这里进去,就是蓬莱秘境了。”,钟施道,“我希望我们四个人进去之后,可以互帮互助,一个人势小,四个人势大——”
她还没说完,江起就打断了她:
“等等,你也要进去?”
闻言,钟施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
她很想说:‘老娘也是三个小时前才知道自己也得进去的,你信吗?’
钟施其实并不是一个独立的黑市中介。
她背后还有一个隐秘的组织,不然,她也无法掌握这条进入蓬莱秘境的信道,并弄到那些价值不菲的屏蔽磁条。
不过钟施这人,对外狡猾异常,对内同样奸猾异常。
就比如这次进入蓬莱秘境的名额,组织内部给出的底价是两百万一人。
而钟施一开始联系金洋时,就直接报价三百万。
见面后,见江起志在必得,她更是胆大包天的坐地起价到五百万。
回到组织后,她又换了一套说辞,说江起和金洋那边资金紧张,只凑出来了一百五十万。
鉴于今天晚上还有另外两位显能者也要进入,为了避免浪费,带两个人是带,带三个人也是带,她就“自作主张”给了个“优惠价”,一百五十万成交。
她还劝会长,说做人不要贪心,给人行方便也是给自己行方便。
当她洋洋得意的将这番说辞说出时,心里想的是,这三百五十万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我一个人的口袋啦哈哈哈哈~
我真是经商小天才,玩弄所有人于股掌之中。
可她没想到,会长竟然就这么笑着看着她。
在这令她毛骨悚然的笑容中,会长缓缓拿出了一个录音,里面播放的正是今晚钟施跟江起和金洋的全部谈话内容。
钟施如坠冰窖。
但这还没完,她发现自己在过去一桩组织行动中,出卖组织消息的事情也就被会长掌握了。
会长毫不尤豫地没收了她所有财产,包括她多年辛苦攒下的积蓄和多次贪墨下来的赃款。
钟施一夜之间,从腰缠万贯的黑市女王,变得一贫如洗,一夜回到了解放前。
但这还不是最糟的。
会长给了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那就是亲自带队,进入蓬莱秘境,只要她取回秘境里任何一件东西,组织就不再追究她过往所为。
这个任务九死一生,本质上就是让她用命去搏一个弥补损失的机会。
成功了,她的背叛行为便能一笔勾销,但东西要上交。
失败了,她死在里面,组织也省去了清理门户的麻烦。
钟施严重怀疑,会长可能早就发现了她长期以来欺上瞒下、吃里扒外的行为,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或许是觉得她还有用,或许是想养肥再杀,一直隐忍不发、故意纵容。
而如今,蓬莱秘境变化越来越剧烈,在官方马上要下场前,会长终于不再容忍,新帐旧帐一起算,目的是想让她进蓬莱秘境,发挥一下馀热。
钟施一向自视甚高,玩弄规则于股掌之中。
如今,她却发现自己才是被玩弄的那个,从头到尾都在组织的算计之中。
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她难以接受。
而且,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蓬莱有多危险,组织的这个任务几乎等同于让她去送死。
但她没有选择,不进秘地,她必死,进了秘地,可能还有活的机会。
所以,此刻,她提出了合作的 提议。
钟施讪笑道:
“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这次我要跟你们一起进去。”
江起虽然不清楚钟施进秘地的具体缘由是什么,但他看得出来,钟施肯定是不想进的,甚至是受迫的。
她就是精明的商人,最喜欢在幕后操作一切,怎么可能会下场搏命?
再想到不久之前这女人还一副坐地起价的奸商嘴脸,此刻也落得了不得不以身犯险的窘境,一种极其隐秘的快意从他心中生出来。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出现了不该有的弧度。
看到这一幕,钟施的脸顿时更黑了。
该死,竟然被这家伙嘲笑了!
她心中暴怒,但又无处发作,只能暗暗咬牙。
旁边的光头壮汉对谁进谁不进毫不关心,不耐烦地低吼道:
“废什么话!到底进不进?”
而那兜帽青年,则依旧沉默地缩在阴影里,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钟施感觉心好累,队伍带不动
她最后看了一眼仿佛能侵吞一切的浓雾,声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佯装镇定道:
“跟紧我!进去之后,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轻易脱离队伍!”
说完,她不再尤豫,猛地向前一步,身影瞬间被那灰白色的浓雾彻底吞噬。
江起眼神一凝,毫不迟疑地第二个迈入其中。
光头壮汉低吼一声,紧随其后。
兜帽青年则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雾墙之后。
四人的身影彻底没入那片死寂的灰白,仿佛从未出现过。
——
四人踏入浓雾的瞬间,仿佛一步跨进了另一个世界。
外界的声音,风声、海涛声,全消失了。
四周只剩下无边无际、缓慢翻滚的灰白色,能见度极低。
钟施看着其他三人,尽管脸色依旧难看,但仍试图掌控眼下的局面,她压低声音,道:
“都别乱动,这里面很危险,跟紧我,我知道大致的方向,我们先……”
她的话还没说完,光头壮汉就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他扭了扭粗壮的脖子,发出咔哒的轻响,道:
“指挥我?你还不够格。”
话完,他根本不给钟施和其他人任何反应的时间,庞大的身躯异常敏捷地一个转身,毫不尤豫地选了一个方向,几步迈出,便消失在了浓雾里。
钟施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她还没来得及发作,兜帽男也毫无征兆地动了。
他甚至连话都没说,就象一道飘忽的鬼影,悄无声息地滑向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转眼之间,原地就只剩下脸色铁青的钟施和面无表情的江起。
钟施舒了一口气,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江起身上:
“你……”
江起抬眸看了她一眼,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完,他也选定了一个方向,身影很快隐没在了浓雾之中。
不过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原本四个人的临时队伍,只留下了钟施一个人。
她精心准备的说辞还没有说完,她试图组建的临时队伍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毫无疑问的破防了:
“靠靠靠靠!”
“混蛋!一群白痴!自大狂!”
她再也压抑不住,大呼大叫,发泄着心中的愤怒之情。
这三个人,完全不把自己的生命当一回事吗?以为这里是游乐园吗?
“好!好得很!都自己找死是吧?!”她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最好都死在里面!别指望我会救你们任何一个!”
无能狂怒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恢复了理智,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片刻后,她看着腕表提前保存的路线,咬着牙,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向既定的路线摸去。
另一边,江起在选定了一个方向后,并没有漫无目的的往前的推进。
他内心有些压抑不住的激动之情。
因为在进了迷雾后,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一个巨大的优势。
雾是什么?
雾是水汽!
而水汽是什么?水汽是水!
虽然组成这灰雾的水与普通的水截然不同,但归根结底,还属于水的范畴。
只要是水,就在他的能力范围之中。
所以,江起才拒绝了跟钟施同行
一来,他不清楚钟施的能力是什么,心里没底。
二来,他对钟施的人品存疑。
因此,与其跟钟施组队,不知道她会不会抽冷子背刺,反倒不如单独行动。
至少,单独行动的危险是可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