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牛贺洲,烽烟四起。
一座座平日里作威作福,受佛门庇护的妖窟被连根拔起。
一座座藏污纳垢,与妖魔同流合污的寺庙被强行查封。
功过簿下,任何罪业都无所遁形。
西牛贺洲,乱了。
彻底乱了。
无数道求援的讯息,如同雪片一般,飞向了那座坐落于天地之极,万佛朝宗的灵山圣地。
……
灵山,大雷音寺。
八宝功德池中,金莲绽放。
佛光祥云之间,三千诸佛,五百罗汉,八大金刚,四位菩萨,分列两旁。
皆是低眉垂目,口诵真经,一派祥和。
然而,今日这讲经大会的气氛,却显得格外压抑。
如来世尊高坐于九品莲台之上,双目微阖,宝相庄严,仿佛入定。
终于,有菩萨按捺不住,自莲座上起身,越众而出。
“世尊!”
普贤菩萨手持玉如意,面带悲苦之色,声音中难掩急切与怒火。
“那太岁府君,欺人太甚!”
“不过半日,我西牛贺洲已有三十六座寺庙被封,七十二处妖洞被剿,就连我座下弟子,都被其蛮横扣押!”
“此举,分明是在打我佛门的脸,是在动摇我佛门在西牛贺洲的根基!”
“若再坐视不理,任其猖獗,我佛门威严何在?灵山颜面何存?”
“恳请世尊下旨,命我等前去,将那狂徒镇压,以彰我佛门神通!”
“阿弥陀佛。”
观世音菩萨手托玉净瓶,自莲座上起身,声音清冷。
“普贤菩萨此言差矣。”
“那殷郊手持功过簿,代天巡狩,所查封的寺庙,所清剿的妖魔,哪一个不是罪业缠身,劣迹斑斑?”
“他句句不离天规,事事皆占大义,我等若是强行出手,岂不是坐实了包庇罪孽之名?”
“届时,天庭问罪,三界非议,我佛门大兴之势,恐遭重挫。”
此言一出,殿中诸佛皆是眉头紧锁。
这,才是最让他们感到棘手的地方。
打,打不得。
不打,又咽不下这口气。
“大士此言,恕我不能苟同!”
一声断喝,大势至菩萨神情肃穆,周身佛光锋芒毕露。
“天规乃天庭之法,岂能用于我佛门净土?此地乃圣人道场,自有我佛门戒律处置。”
“那殷郊越界行事,便是对我佛门最大的不敬!”
“若任其胡闹下去,我佛门颜面何存?西牛贺洲亿万信徒,又将如何看我灵山?”
文殊菩萨与普贤菩萨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他们二人出身阐教,深知天庭内部与玄门盘根错节。
此事看似是殷郊一人在闹,背后却定然有那位昊天上帝的影子。
他二人齐齐上前一步,“世尊,此事不宜再拖延下去了。”
如来世尊微微颔首,目光越过无尽虚空,望向了那支正朝着灵山笔直行来的玄黑铁流。
“阿弥陀佛。”
与此同时,西牛贺洲东部三百里,一座名为“大慈悲寺”的宏伟庙宇前。
丁巳太岁赵文手持功过簿,神情冷峻,身后率领的天兵,将整座寺院围得水泄不通。
“大慈悲寺,庇护白鹿妖三百载,坐视其吞吃三城百姓,以怨魂香火壮大金身。”
“依天规,今日起封禁寺院,所有僧众,尽数押解,听候府君发落!”
那住持是个胖大和尚,满面油光,闻言只是不紧不慢的捻着佛珠。
“阿弥陀佛,那妖物已归依我佛,日夜听经,凶性已除。”
“上天有好生之德,神将何必执着于过往,不给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赵文懒得与他废话,只是向后一挥手。
“拿人。”
“放肆!”
寺院内,一众高僧怒目圆睁,结成金刚伏魔大阵,佛光涌动,试图顽抗。
然而,未等天兵上前,一道金光自天外落下。
一名怒目金刚,赤着上身,肌肉虬结,手持一柄降魔宝杵,挡在了武僧之前。
“此乃佛门净土,容不得尔等在此撒野!”
赵文看着那金刚,又看了看寺中升腾的血气,脸上露出一抹讥讽。
“净土?”
他手中神光一闪,一柄长剑在手,剑锋直指金刚。
“今日,本将便将你这藏污纳垢之地,洗刷干净!”
……
南部八百里,一处名为“法云山”的灵秀之地。
庚午太岁王谦所率领的一队天兵,被拦在了半山腰。
拦住他们的,并非是怒目金刚,而是一位面容娇美,神态慈和的女菩萨。
那菩萨不言不语,只是盘坐于一朵白莲之上,素手轻拨怀中琵琶。
没有杀伐之气,没有佛光威压。
只有那靡靡之音,如春风细雨,钻入众天兵的神魂。
一时间,天兵们只觉得神魂酥软,胸中那股铁血杀伐之气,竟在不知不觉中消融,连手中紧握的长戈,都变得沉重起来。
王谦眉头紧锁,察觉到了不对。
他冷哼一声,神力激荡,取出一面玄色小鼓,猛的一拍。
“咚!”
鼓声不大,却带着一股肃杀、清冰冷的铁律之音。
那靡靡之音,在这鼓声冲击下,瞬间破碎。
众天兵一个激灵,从那诡异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脸上纷纷露出后怕之色。
女菩萨拨弄琴弦的手指一顿,抬起一双水波荡漾的眸子,幽幽的看着王谦。
“神将,为何如此不知怜香惜玉?”
王谦神情冷漠,将那玄色小鼓收起。
“菩萨,与其在此地与本将消磨时间,不如去那山后的万人坑前,为那些被你庇护的虎妖吞噬的冤魂,多弹几首往生咒。”
……
中军,黑金车驾。
车轮碾过云海,不急不缓,始终朝着灵山的方向,笔直前行。
殷郊端坐于车驾之上,玄黑色的战甲吞吐着幽光,与这漫天佛光泾渭分明。
一份份由神力凝聚的战报,自四面八方飞来,悬停在他面前。
甲子太岁杨任,立于车驾一侧,神情肃穆的一一拾起,为殷郊展开。
“启禀府君,东路军已封锁大慈悲寺,遭遇佛门伏虎罗汉阻截,双方僵持不下。”
“启禀府君,南路军已破除法云山妙音菩萨之神通,正欲拿人,对方已遁入山中,大阵遍布,难以追击。”
“启禀府君,西路军回报,目标寺庙人去楼空,盘踞的妖魔与寺中僧众,已提前向灵山方向逃窜。”
“启禀府君,北路军……”
随着一份份战报的展开,杨任的脸色愈发凝重。
佛门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还要迅速,还要强硬。
这几乎是一场席卷整个西牛贺洲的战争。
然而,殷郊只是平静的听着,那双幽沉的眸子,没有丝毫波澜。
他随手拿起其中一份,看完后便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传令各部。”
“遇强则强,不必留手。遇弱则碾,不必迟疑。”
“但凡功过簿上有名者,无论是妖是佛,一体拿下。若遇阻拦,格杀勿论。”
“若对方遁逃,不必追击。”
杨任一怔,有些不解:“府君,若不追击,岂非放虎归山?”
殷郊的目光,从面前堆积的竹简上移开,望向了远处那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的一座巍峨神山轮廓。
那里,是灵山。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