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府。
一朵祥云,载着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太岁府门前
为首的,正是太白金星,依旧是一脸和善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跟在他身侧的,是一位身穿青色道袍,手持玉如意的老道。
老道仙风道骨,面容清癯,双目开阖间,有无形的天地理法在其中演化。
青峰山,紫阳洞,清虚道德真君。
阐教十二金仙之一,亦是那炳灵公黄天化的授业恩师。
“劳烦通禀岁君,太白金星携清虚道德真君,前来拜会。”
太白金星对着守在殿门的日游神温良,客气地嵇首。
温良不敢怠慢,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清虚道德真君,然后躬身快步入内。
片刻之后。
神殿那扇紧闭的大门,在一阵沉闷的机扩声中,缓缓向两侧开启。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殿内深处传来。
“请。”
太白金星与清虚道德真君对视一眼,后者神情倨傲,率先迈步而入。
神殿之内,空旷而幽深。
一根根擎天巨柱直通穹顶,上面镌刻着甲子轮回,星斗运转的古老符文,散发着亘古不变的森然与孤寂。
殷郊端坐于大殿尽头的高台之上。
一身太岁冕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两位不速之客的身上。
“二位仙长,不在洞府清修,来我这冷寂之地,有何贵干?”
太白公脸上笑容不改,手中拂尘轻轻一甩,笑道:“岁君说笑了。”
“斩仙台一别,岁君恪尽职守之风采,令老道佩服不已。”
“今日特来拜访,是为道贺,亦是为解惑啊。”
“道贺?”殷郊的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却无半分笑意。
“是贺我得罪了雷部、刑司,还是贺我即将对上东岳大帝一脉?”
太白金星脸上的笑容一僵。
这天,没法聊啊。
一旁沉默的清虚道德真君冷哼一声,上前一步,声音倨傲。
“殷郊,贫道来此,不为与你逞口舌之利。”
“贫道只问你一句,天化之事,你待如何?”
他的眼神,如同一座无形的山岳,朝着高台上的殷郊碾压而去。
殷郊的目光,从太白金星脸上移开,落在了清虚道德真君的身上,眼神深处,一片虚无,仿佛那金仙威压只是拂过山岗的清风。
“真君这话,问得着实奇怪。”
“炳灵公是否涉案,又如何涉案,需要本君勘察之后,才能定论。”
“现在,本君也无法回答你。”
“勘察?”清虚道德真君眼中寒光迸射,“风伯雨师的一面之词,攀诬上神,这你也信?”
“信与不信,证据说了算。”殷郊淡淡道,“真君今日,是来为令徒辩解的,还是来教本君如何办案的?”
“你!”
清虚道德真君气息一窒,一股怒火直冲顶门,让他周身的清圣道韵都出现了一丝紊乱。
他堂堂阐教金仙,何曾被一个后辈如此顶撞。
“咳咳。”太白金星连忙上前打圆场,“岁君息怒,真君也是爱徒心切,言语间难免有些急躁了。”
他转向殷郊,声音压低,语重心长。
“岁君,明人不说暗话。此事,已经不单单是一桩寻常案件了。”
“黄氏一门,乃天庭柱石,炳灵公更是镇守一方的正神,劳苦功高。”
“若因此事,动摇了炳灵公的声名,乃至影响到东岳大帝,于整个天庭的安稳,都没有好处。”
“陛下也已降下法旨,此事,当到此为止。”
太白金星的话,说得极为透彻。
这是在告诉殷郊,为了大局,为了稳定,这件事,必须要压下去。
这也是天帝的意思。
“哦?”殷郊身体微微前倾,十指交叉,置于案前,目光幽幽。
“星君的意思是,为了天庭的体面,本君便要将天规视做无物?”
“为了所谓的大局,便要让那一县凡人的冤魂,永无昭雪之日?”
“又或者说……”
殷郊的声音,陡然转冷。
“星君认为,陛下的法旨,是要让本君枉顾法纪,包庇真凶?”
太白金星的额头,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顶帽子太大了。
他只是来和事佬,却被对方三言两语,逼到了违逆圣意、包庇同僚的死角。
“岁君误会了,老道绝无此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殷郊步步紧逼。
“本君身为执年岁君,奉天道敕封,掌人间休咎,录三界善恶。”
“如今案卷在手,人证在堂,若不查个水落石出,便是尸位素餐,玩忽职守!”
“届时,都察院的灵官第一个要参的,便是我殷郊!”
“星君是想让本君,为了他人的体面,将自己的神位与前程,都一并搭进去吗?”
太白金星张了张嘴,竟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对方将一切都摆在了天规法度的台面上。
每一句,都合情合理,每一步,都占据着大义。
让他所有的政治手腕,怀柔之策,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清虚道德真君的脸色,已经彻底绷紧,那张仙风道骨的脸上,再无半分出尘之意。
“殷蛟,说到底,你就是不肯放手?”
“不是本君不肯放手。”殷郊缓缓靠回椅背,神情冷漠,“是天规,不容许本君放手。”
“好,好一个天规!”清虚道德真君怒极反笑,“殷郊,你莫要忘了,你这身神位,是如何来的!”
“若非我阐教顺应天命,助周伐商,你早已是那朝歌城下一捧黄土!”
“今日,你真要为了区区一个案子,与我阐教为敌?”
他这是在提醒殷郊,别忘了谁才是胜利者,谁才是这三界的主人。
神殿内的温度,仿佛在这一刻,骤然降至冰点。
殷郊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幽沉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嘲弄。
许久。
“真君说完了?”
清虚道德真君一愣。
殷郊缓缓起身,冕服上的星辰图纹,仿佛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一股无形的威严,从他身上散发开来。
“本君的神位,是天道所敕,与你阐教,有何关系?”
“至于为敌……”
殷郊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本君的师尊,广成子,便是被本君一印砸得败逃。”
“本君的师叔,赤精子,更是死在本君的翻天印下,连一丝真灵都未曾逃上封神台。”
殷蛟顿了顿,目光扫过清虚道德真君那张难看的脸上。
“真君觉得……”
“本君与你阐教,何时又曾是朋友?”
轰!
清虚道德真君只觉得神魂剧震,护体清光应声而碎,竟是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半步。
他骇然地看着殷郊。
疯子!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不计后果的疯子!
他竟然在太岁神殿,当着自己的面,将当年那桩欺师灭祖、斩杀同门的血案,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那是阐教刻在骨子里,永世无法洗刷的奇耻大辱!
太白金星更是手脚冰凉,手中的拂尘丝绦,都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斗。
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殷郊不只是一个懂得利用规则的刺头。
规则,只是这头被束缚的猛虎,暂时披上的一层外衣。
当这层外衣被撕开时,露出的,依旧是那择人而噬的獠牙!
“送客。”
殷郊冷冷吐出两个字,转身,不再看他们一眼。
那背影,孤高,决绝。
这场谈判,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任何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