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说什么?”
刑部仙官双目圆瞪,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岁君慎言!”他强撑着神魂的震颤,色厉内荏地喝道,“天规法度,岂容你一句荒唐便可轻侮!”
殷郊却是气度森然,威压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视线只是在他身上一扫而过。
那双幽沉的眸子,落在那位从始至终都紧闭双眼的闻仲。
“闻天尊,本君且问你。”
殷郊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天规那条律法规定,仙人思凡,便要受百世轮回之苦?”
闻仲的眉心,那只紧闭的神眼,皮肉微微抽动。
他当然知道没有。
天规浩如烟海,对仙人私情,多是贬斥、禁足、严重者当削去仙籍。
百世轮回之苦,已是极刑中的极刑,通常只用于罪大恶极、动摇三界根基的邪魔。
用在此处,纯粹是雷部与刑部为立威而罗织的罪名,无人敢于反驳罢了。
“回岁君。”闻仲的声音,艰涩无比,“并无明文。”
“好。”
殷郊的嘴角,那抹森然的弧度更重了。
“既无明文,那刑部定罪,依据何在?是私设刑罚,还是曲解天条?”
刑部仙官闻言脸色剧变,厉声道:“仙凡有别,乃是天道纲常!”
“她动了凡心,便是动摇了仙道根基,自当从重处罚,以儆效尤!”
“以儆效尤?”
殷郊面露讥讽,继续道:
“天规是法度,不是你用来杀鸡儆猴的那借口。”
“法无明文规定不为罪。这个道理,还要本君来教你吗?”
那仙官被噎得神魂一窒,几乎要喷出神血。
斩仙台下,一片哗然。
众神交头接耳,看向刑部仙官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异样。
是啊,法度就是法度。
若能凭一句以儆效尤,就随意加重刑罚,那还要这天规何用?
今日,这把刀能落在梅花仙子头上。
明日,焉知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斩仙台下,哪咤停止了戳地的动作,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泉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杨戬握着三尖两刃刀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
但他眉心紧闭的天眼,却有神光在内部涌动,愈发明亮。
法无明文规定不为罪……
这句话,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郁结多年的迷雾。
殷郊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思凡之罪,暂且不论。”
殷郊的声音陡然一冷,目光落回到那刑部仙官的脸上。
“你说她擅动仙法,行云布雨,扰乱一方气数。这罪名,掐头去尾,无凭无据,就凭你一张嘴吗?”
殷蛟猛然转身,目光如电,扫向车驾旁的杨任。
“杨任!”
杨任神躯一颤,猛地抬头。
“臣在!”
“本君问你!”殷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你身为甲子太岁,巡查人间,当知晓梅花仙子降雨的一县之地,此前是何光景?”
杨任嘴唇翕动,他看了一眼主审席上脸色铁青的闻仲,又看了一眼周围那些神情各异的仙神,心中天人交战。
但他最终,还是对上了殷郊那双冰冷而洞彻的眼眸。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神力,朗声喝道:
“回禀岁君!臣曾巡查至此,彼地赤地千里,大旱三年,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其景,已入当年大咎之列!”
声音在斩仙台上空回荡。
大咎!
太岁部神职,记录人间休咎。咎者,灾殃也。
殷郊缓缓点头,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那在我太岁部的卷宗记录上,此地是何评定?”
杨任张了张嘴,喉咙干涩。
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回岁君……是为,福行之地。”
福行之地!
此言一出,斩仙台下,再次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所谓福行之地,便是指那一方水土的百姓,民风淳朴,向善者多,百年来无大恶,积攒了功德气运。
按照天道轮回,此等地域,本该风调雨顺,人丁兴旺才是。
殷郊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三十三重天外,风云为之激荡。
“好!”
“既是福地,何来大旱之灾?”
他再次转向那刑部仙官,声音里带着一丝讥讽般的戏谑。
“你听到了?”
“一方福行之地,却陷大咎之景。”
殷郊的声音骤然变得森寒。
“这三年的大旱,究竟是何方神圣,刻意为之?”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这已经不是在为梅花仙子辩护了,这是在公然指控天庭渎职,甚至是草菅人命!
“一派胡言!”
雷部之中,那名虬髯神将再次怒喝出声。
“天庭自有法度,风雨雷电,各司其职,岂会坐视人间大旱而不管!”
“是吗?”
殷郊冷笑一声。
他根本不看那神将,而是对着虚空,朗声喝道:
“传!”
“雷部风伯、雨师,上殿回话!”
这声音,仿佛蕴含着某种言出法随的权柄。
斩仙台上空,风云微动。
不多时。
两道神光从远处天际疾驰而来,落在台下,显露出两名身穿神袍,面带惊疑的仙官。
正是风伯与雨师。
“小神,参见普化天尊,参见太岁府君。”
两人躬身行礼,心中惴惴不安。
他们正在殿中当值,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直接从神位上召唤而来,心中早已骇然。
殷郊负手而立,如同高悬九天的君王。
“本君问你们。”
“那人间冀州之地,为何会大旱三年?”
雨师脸色一白,连忙躬身道:“回禀岁君,非是小神失职。实乃……实乃小神并未接到任何行雨的法旨。”
“法旨?”殷郊眉毛一挑。
“你的意思是,没有凌霄宝殿的旨意,哪怕人间赤地千里,你也一滴雨都不会降?”
雨师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这……这乃是天规,下官不敢擅自……”
“好一个不敢擅自!”
殷郊猛地一挥衣袖,一股无形的煞气冲天而起。
“你的神职,是布施雨露,泽被苍生!”
“如今,神职在身,却推诿于一纸法旨!”
“眼见人间化为炼狱而无动于衷!尸位素餐,玩忽职守!”
“本君看你这雨师之位,是不想要了!”
雨师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神魂剧颤。
“岁君恕罪!岁君恕罪啊!”
整个斩仙台,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神只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殷郊。
疯了。
太岁府君,是真的疯了!
他竟然在斩仙台上,公然审问起了天庭正神!
所有人都觉得今天出门真是没看黄历,犯了太岁。
本以为只是来看一场司空见惯的行刑,打发一下万年不变的枯燥时光。
谁能想到,竟会撞上这位煞神出关,还把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
所有神只都屏住了呼吸,他们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今天,要出大事了。
不少神只已经开始悄悄后退,想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