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至。
宫墙外的夜,深得像墨,唯有漫天寒星闪着冷光。
温弈墨带着可竹回到了雅弄轩,正准备换上潜行衣。
付玉就过来了。
“交易?”
她坐在窗户前,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眸光微闪。
“他说,他伤势已好,希望能尽快为我办事?”
付玉答道:“正是。冯公子说,只求小姐助他复仇。”
温弈墨的指尖停住了。
她当然知道冯简的仇人是谁,冯太妃的娘家人。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而他的仇人,正是她要扳倒的庞然大物。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更何况,这是一枚主动投诚,且锋利无比的棋子。
“告诉冯简。”
温弈墨的声音清冷而平静。
“后日我去见他。”
温弈墨带上了银色的面具,来到了林府高墙之下,周遭一片死寂。
她抬起头,望向那片星空,眸光比星星更亮,也更冷。
“可以了。”
她对身侧的可竹低声说道。
可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竹哨,凑到唇边,吹出一声鸟鸣。
哨音穿透夜色,传向远处的护城河。
片刻后,河面泛起细小的涟漪,数道黑影如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朝着林府后墙的方向潜去。
“动手。”温弈墨声音清冷。
可竹不再多言,足尖一点,身形如柳絮般飘起,手中飞爪精准地扣住院墙的顶端。
她借力翻上墙头,又放下绳索。
温弈墨抓住绳索,干净利落地爬了上去。
二人翻过高墙,稳稳落在林府后院的草丛中,没发出一丝声响。
这里是林府的西北角,偏僻荒凉,连巡夜的家丁都懒得来。
温弈墨按着安谈砚那张羊皮图上标记的路线,在假山与枯树的阴影里穿行,准确地躲过了每一波巡卫和暗哨。
很快,那片废弃的池塘便出现在眼前。
“就是这里了。”温弈墨的目光落在池塘中央。
她蹲下身,按照安谈砚羊皮卷上所述,把手伸进冰冷的池水,摸索着池底的石台。
指尖碰到一片光滑的硬物,正是琉璃所制。
她闭上眼,手指在水下石壁上慢慢摸索,脑子里想着北斗七星的位置。
她的指尖依次在七个微小的凸起上按下,顺序丝毫不差,力道正好。
“咔——”
一声沉闷的机括转动声从水下传来。
眼前的池水开始旋转,形成一个漩涡,缓缓向下退去,露出了一个黑沉沉的洞口。
一条通往地底的石阶,蜿蜒而下,没入无尽的黑暗。
温弈墨对着暗处打了个手势,十几名早已潜入的下属悄然现身,跟在她身后。
“跟紧我。”
她的声音沉静而严厉,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让原本心慌意乱的手下们莫名安定下来。
众人跟着她的脚步,走进了幽深的密库里。
而紫宸殿内,御京王坐在席间,看似在欣赏歌舞,余光却一直盯着殿内的情形。
他压低声音,对着身侧的御京王妃,语气凝重。
“待会儿,趁着那小子摆棋局,你带循儿先回府。”
“王爷……”
“听我的。”御京王打断她,“府里都安排好了,会有人接应你们,带你们走。”
王妃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九年了。
她跟了他九年。
这个男人,身上总带着一股子沙场上带下来的匪气,粗粝,却也坦荡。
堂堂开国亲王,战功赫赫,府里却连一个妾室通房都没有。
她记得,刚刚冒充王妃进入王府时,自己是怎样地战战兢兢。
她怕说错一句话,怕做错一件事,就会引来灭顶之灾。
可他,却从未怀疑过她。
他只当她是那场大病伤了根本,失了记忆,对她,只有无尽的耐心与怜惜。
他一生节俭,教导子孙皆以勤俭为本。
可她的衣食住行,金钗首饰,却永远是京城里最好的。
他会为了给她寻一味珍稀的药材,亲自跑遍京城的药铺。
她从小体弱,父母贫苦,虽有爱护之心,却无钱医治。
后来成了林石诣的棋子,为了扮好那个病弱的“王妃”,更是天天挨饿。
是御京王,用九年的时间,一碗一碗的汤药和补品,将她的身子养好了,病也治好了。
他对他的王妃,是真的好。
可惜。
可惜她只是个赝品。
王妃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她的父母,她的兄弟,她的全家,都还在林石诣的手里。
她这条命,是御京王给的。
可另外几十条命,却攥在林石诣手里。
她没得选。
“王爷……”
她深深地看着他,想将他此刻的模样,刻进骨血里。
然后,她缓缓低下头,声音轻叹。
“臣妾,遵命。”
她站起身,走到郝循的位置,谎称身体不适,让他跟自己回府。
离别之前,她最后看了御京王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有愧疚,有不舍,有决绝。
随后,她转身,带着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走出了紫宸殿。
走向了那座她住了九年,却从未真正属于过她的——御京王府。
对不起了,王爷。
若有来生,再向你赔罪。
密道之内,阴冷潮湿。
甬道两侧,手臂粗的牛油蜡烛自行燃起,把前路照得很亮。
才走几步,前方甬道两侧便“嗖”地射出无数淬了剧毒的铁蒺藜。
“趴下!”
可竹厉喝一声,挥舞长剑卷起一阵劲风,将大部分铁蒺藜击落。
然而,仍有一名下属躲闪不及,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温弈墨立刻上前,银针刺入他们颈后大穴,可毒素见血封喉,快得惊人。
她看着他迅速发黑的脸,最终只能合上他的双眼。
“走。”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唯有眼底更冷了几分。
再往前,是一片看似寻常的空地。
温弈墨停下脚步,捻起一根银针,对着前方空处轻轻一弹。
银针飞了出去,飞到空地中间时,突然被无数从地下弹出来的尖刀绞成了粉末。
“九宫八卦阵,错一步,万刃穿心。”
她淡定地收回手。
下属们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们知道公子博学多才,却不曾料到竟连机关数术也如此精通。
温弈墨退后一步,沉声命令。
“可竹,你来。”
“是,公子。”
可竹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身形陡然变得飘忽不定。
她时而前进后退,时而左闪右躲,步伐看似杂乱无章,却每一步都正好踩在生门之上。
她的身影在刀阵中穿梭,衣袂翻飞,却片叶不沾身。
不过十数息,她就安全到了对岸。
温弈墨紧随其后,步法与可竹一般无二,从容走过。
身后的死士们,则由可竹以绳索牵引,依次通过。
九宫八卦阵后,是一条狭长的石廊。
廊壁之上,雕刻着无数栩栩如生的飞天神女,姿态曼妙,眼眸含情。
一名下属可能是被那奢靡的景象晃了心神,脚步稍稍偏离了中线。
“小心!”
温弈墨厉声喝道,但为时已晚。
那下属的衣角触碰到壁画的瞬间,那些神女的眼眸中,突然喷出无数细如牛毛的毒针。
“噗!噗!噗!”
密集的破空声响起,前排的两名下属瞬间被射成了刺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浑身发黑,倒地气绝。
一股腥甜的异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无药可解。”
温弈墨看着倒地的手下,眼底闪过一丝痛楚,但又很快冷静下来。
“所有人,用湿布蒙住口鼻,沿正中线,低头快走,千万别碰到墙壁。”
这一次,无人再敢大意。
众人屏息凝神,紧跟着温弈墨的脚步,小心翼翼地穿过了毒廊。
最后一关,是一道断龙石。
石门之后,隐约有水声传来,那里便是真正的宝库。
可石门之上,布满了细密的孔洞,正丝丝缕缕地渗出无色无味的毒烟。
“是‘梦三生’。”温弈墨的脸色凝重起来,“吸入此烟,会陷入幻境,直至心脉衰竭而死。”
她取出一枚药丸,自己先含在舌下,又分发给众人。
“此药可保一个时辰清醒,但石门必须尽快打开。”
可竹上前,仔细检查了石门,却找不到任何机关。
“郡主,没有锁孔,也没有扳机。”
温弈墨的目光,落在了石门正中一幅不起眼的雕刻上。
那是一幅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