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人群终于散去,宋清越才长舒一口气,感觉比在苗圃忙活一天还累。
她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己在县衙后院暂住的小厢房。
终于能清静会儿了,没有了外界的喧嚣。她踢掉鞋子,毫无形象地瘫坐在椅子上,望着房梁,喃喃自语,带着几分自嘲和疲惫:
“唉,我这是图啥呢……放着桃花源逍遥自在、吃喝不愁、全家团圆的好日子不过,跑到这里来操心这几万几十万人的吃饭问题……
天天跟泥土、灾民、还有那个冰块脸王爷打交道……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鸟为食死,人为财亡啊……
万两黄金,万两黄金……”
她正对着空气吐槽,一个低沉而略带戏谑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门口传来:
“金子,不会少你的。”
宋清越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她猛地回头,只见周于渊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正倚着门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给他挺拔的身影镀了层金边,却看不清他脸上的具体表情,只觉那目光似乎带着一丝……玩味?
“王、王爷?您怎么来了?走路没声音的?”宋清越赶紧坐直,有些尴尬地捋了捋头发。
周于渊缓步走进来,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自己倒了杯凉茶,才慢悠悠地道:“本王本想过来,夸夸你。昨日临危不乱,化解危机;今日处置得当,安抚人心。此事你居功至伟,本王……甚是感激。”
他顿了顿,瞥了她一眼,语气里的戏谑更明显了:“可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又听到某人把‘钱’挂在嘴上。一身铜臭,未免煞风景。”
宋清越一听,那点尴尬立刻被不服气取代。
她皱皱鼻子,故意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然后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周于渊:“有吗?我怎么没闻到铜臭味?我明明只闻到了泥土味和红薯藤的清香味!”
她凑近了些,反过来打量周于渊,故作嫌弃地扇了扇风,“倒是王爷您,我好像闻到一股……嗯,迂腐味儿?
满口仁义道德,为了天下太平,忍辱负重,宁愿跑到这岭南来就藩……
啧啧,您这么高尚,这么有办法,怎么不用您那套‘大道’,直接把岭南的饥荒给解决了呀?”
她这话带着明显的调侃和反击,若是旁人听了,只怕要吓得魂飞魄散。
但周于渊却并未动怒,反而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他知道,这丫头是在用她的方式,表达对他之前隐忍退让的不完全认同,也是对他“高高在上”姿态的一种消解。
“本王不是正在解决吗?”
周于渊呷了口茶,目光落在宋清越因激动而微红的脸颊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坦诚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依赖?
“有你这样的‘谋士’在。”
宋清越被他这话噎了一下,准备好的后续调侃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周于渊,他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少了平日的冰冷和疏离,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甚至……有一丝极淡的、属于“人”的疲惫和期待。
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房间内光线微暗,空气里飘着茶叶的淡香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草木气息。
他们一个曾是金尊玉贵、征战沙场的亲王,如今困守贫瘠之地,肩负重担;一个是从异世而来、只想种田过小日子的农学硕士,却阴差阳错卷入了这场救荒大业。
身份、经历、性格、处事方式天差地别,一个沉稳冷峻,讲究规则和大局;一个跳脱机变,擅长从细微处破局。
但此刻,他们心里都清楚,他们骨子里都有某种相似的东西——那份不愿见到生灵涂炭的责任感,那份想要改变现状、让脚下土地重新焕发生机的执着。
只是表达和实现的方式不同罢了。
殊途,或许终将同归。
这份难得的、超越身份和性别的默契与理解,在沉默中静静流淌。
半晌,宋清越才轻咳一声,打破了寂静,语气也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担忧:“也不知道阿进和大牛他们,还有尚武将军,去阿水那个海岛寻盐,现在是什么情况了……都两天了,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提到此事,周于渊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派去买盐的队伍逾期未归,确实令人挂心。
岭南缺盐,不仅是民生问题,也关系到人体力和疫病抵抗力,更是稳定人心的重要因素。
“尚武行事稳妥,阿进和大牛也非冒失之人。再等等消息。”他沉声道,既是安慰宋清越,也是在说服自己。
希望他们一切顺利,早日带回急需的食盐,也为这艰难的重建之路,再添一份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