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越仿佛在思考:“我自有办法!”她深吸一口气,眼神由反省转为坚定。
宋清越没有再试图去对着人群喊话解释,而是转身快步走回衙门后院她的厢房内。
她翻找了一会儿,从一个角落里拎出一个小布袋,里面沉甸甸的,里面是之前育苗时她特意留出来的十几个品相完好的红薯种薯。
这些红薯个头不大,表皮紫红,沾着些许沙土,看起来平平无奇。
“云岫!” 宋清越招手叫来自己的小丫鬟。
“姑娘,有什么吩咐?”云岫连忙跑过来,看到外面乱糟糟的景象,小脸也有些发白。
宋清越将小布袋塞给她,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却清晰:“你马上拿着这些,去后厨。找一口干净的大锅,把它们洗干净,去皮——皮可以留薄一点。然后切成滚刀块,不要太碎。锅里放足量的水,把这些红薯块放进去,大火烧开,转中小火慢慢熬煮,煮到筷子能轻松插透、红薯块变得软糯为止。”
云岫听得认真,连连点头。
“然后,”宋清越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去陆先生那里,就说我急需用,领一小包红糖或者冰糖——如果没有,蜂蜜也行,再不行,去我房里,把我带来那罐子野山蜜拿来!
等红薯煮得差不多了,就把糖或者蜜放进去,搅匀,再煮一小会儿,让甜味进去。
最好煮成两大桶,不,越多越好、越稀越好的糖水!抬到这里来!一定要煮得够软够甜!”
“是,姑娘!我明白了!”云岫虽然不明白姑娘为什么突然要煮糖水,但她对宋清越有着盲目的信任,抱紧小布袋,转身就朝县衙后厨飞奔而去。
宋清越安排完,定了定神,又回到凉棚前方。
她没有理会依旧喧闹的人群,而是走到周于渊身边,低声快速说了几句。
周于渊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微微颔首。
宋清越又对陆师爷道:“陆先生,烦请让人准备些干净的碗勺,待会儿要用。”
陆师爷虽不明所以,但也立刻吩咐下去。
时间在嘈杂中一点点过去。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在人群的耐心即将耗尽、不满情绪又要爆发时,一股混合着粮食朴实香气和诱人甜味的暖风,从县衙后门的方向飘了过来。
这香味对于饥肠辘辘的人们来说,拥有致命的吸引力。
喧闹声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许多人抽动着鼻子,伸长脖子张望。
只见云岫和两个后厨的婆子,费力地抬着两个硕大的木桶,从后门走了出来。
木桶上方热气蒸腾,那勾人的甜香正是从中散发出来。
后面还跟着几个衙役,抱着几摞干净的粗陶碗和木勺。
“让一让,小心烫!”云岫喊着,和婆子们将木桶抬到了凉棚前侧的空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两个热气腾腾的木桶上,猜测着里面到底是什么。
宋清越这时走到木桶旁,拿过云岫递来的一个木勺,在桶里轻轻搅动了一下。
橙黄色半透明的糖水随着搅动荡漾开来,里面有许多煮得软烂、呈现诱人金黄色或紫色的块状物。
甜香更加浓郁了。
她清了清嗓子,脸上绽开一个亲和力十足的笑容,声音清亮,压过了剩余的嘈杂:
“各位乡亲父老!大家辛苦了!这大热天的,让大家跑了这么一趟,还等了这么久,实在对不住!”
她语气诚恳,带着歉意,先安抚了众人的情绪。了指那两个木桶,笑容更加灿烂:
“我这里呢,煮了两桶糖水,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胜在解渴、垫肚、还有点甜味!
算是给大家赔个不是,也感谢大家愿意来这一趟!现在,排好队,人人有份,都来尝尝!”
有吃的?!
而且是甜水?!
沸腾的反抗和质疑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喉咙,现场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骚动——这次是迫不及待的兴奋!
“排队!快排队!”
“真有吃的?还是甜的?”
“我就说嘛,王爷不会那么离谱,让我们种些藤条!”
“都别挤!按顺序来!”
根本不需要张老三他们再费力维持,人群自发地开始寻找队列的开头,互相推挤着想要排到前面。
刚刚还怒目相向、拒领藤蔓的灾民们,此刻眼中只剩下对那桶甜水的渴望。
宋清越对云岫和那几个衙役点点头。他们立刻开始分发。一人负责舀,一人负责递碗,动作麻利。
第一个拿到碗的是个瘦小的少年,他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温热的糖水,眼睛瞬间瞪圆了!
紧接着,他顾不上烫,用勺子捞起一块煮得软烂的金黄色块状物塞进嘴里,咀嚼了两下,整个人都呆住了,然后脸上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甜!好甜!好吃!绵绵的,糯糯的,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含糊不清地喊着,几口就把碗里的东西扒拉干净,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然后眼巴巴地望着木桶,还想再要。
后面的人见他这样,更加心急如焚。
“到底是什么呀?这么好吃?”
“姑娘,这黄黄的是啥?咋这么甜这么香?”
宋清越等的就是这一刻。她提高声音,拿起一捆翠绿的红薯藤,又指了指木桶里那诱人的金黄色块状物,朗声道:
“大家问得好!这桶里甜甜的、绵绵的、吃下去顶饱的好东西,叫做——‘红薯’!”
她顿了顿,让“红薯”两个字在每个人耳边回响。
“而你们手里不愿意要的这些藤蔓,”她晃了晃手里的红薯藤,“就是能长出这种‘红薯’的植株!把这些藤蔓,剪成一段段,插到土里,好好照料,两个多月后,它的根就会在土里膨大,结出这种又甜又顶饱的红薯!”
她拿起一个空碗,从木桶里舀起一块完整的、煮得软糯的红薯块,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清:“大家看清楚!这一块,就是一个红薯!而我刚刚用来煮这两大桶糖水的,总共只用了——”她伸出两只手,比划了一个不大的圈子,“——十几个这样的红薯!”
“轰——!”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震惊、难以置信、狂喜、懊悔……种种情绪交织在每一张脸上。
“这……这藤子真能长出这么好吃的东西?”
“十几个就能煮两大桶?那得有多少啊!”
“两个多月就能收?真的假的?”
“姑娘!这藤苗还有吗?我要!我现在就要!”
刚刚还弃之如敝屣的红薯藤,瞬间变成了人人争抢的宝贝。
排在后头还没吃到糖水的人急得直跳脚,生怕苗被领光了;排在前头已经尝过甜头的人,更是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抱一捆回家。
“排队!都排好队!按刚才登记的名册顺序来!” 宋清越适时地维持秩序,声音里带着笑意,“领了苗的,到那边,我们的师傅会再教一遍怎么扦插!放心,苗还有很多,只要大家愿意种,以后还会有!”
秩序虽然还有些乱,但性质已经完全变了。从愤怒的抗拒,变成了争先恐后的渴求。
陆师爷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长长舒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忍不住对身边的周于渊低声感慨,语气中充满了钦佩:
“王爷,宋姑娘……真乃神人也!临危不乱,因势利导,化腐朽为神奇!如此急智,如此巧思,能与此等聪慧明达之人共事,实乃老夫之幸!”
周于渊的目光一直落在凉棚前那个忙碌指挥、笑语嫣然的身影上。
看着她用最朴实无华却又直击要害的方式——一口吃的,就轻易化解了刚刚还如山崩海啸般的危机,看着她明明做了件大事,脸上却只有解决问题后的轻松和小得意,没有丝毫居功自傲。
浮夸吗?或许有点。
但这份浮夸里,是洞察人心的智慧,是因地制宜的变通,是真正为灾民着想的急智。
他深邃的眼眸中,赞赏之色愈浓,如同幽潭投入了星辰,漾开层层涟漪。
这个宋清越,总能在他以为山穷水尽时,另辟蹊径,带来意想不到的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