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荡山,如一头盘踞在岭南边界的狰狞巨兽,山势险恶,林深草密。
周于渊率领的百骑亲卫在山脚下勒马,仰头望去,只见山峰如削,陡峭异常,唯有一条羊肠小道如蛇般蜿蜒而上,隐没在嶙峋怪石和浓密林木之间。
小路宽不过数尺,两侧皆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乱石嶙峋。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更棘手的是,山道每隔一段便设有简陋却有效的关卡——粗木搭建的拒马,堆积的滚石檑木,还有削尖的竹刺陷阱,显然是早有准备。
尚武派出的斥候悄然回报,声音压得极低:“王爷,探查过了,只有这一条路上山。那些劫匪占据了高处,沿途都有人放哨。他们抢走的粮车,就停在山腰一处较为平坦的洼地里,但要去到那里,必须经过三道这样的关卡。强攻的话……”
他没有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
对方占据地利,又是居高临下,哪怕只有几百手持农具的乌合之众,只需不断推下滚石檑木,就足以让这支精锐的百人队付出惨重代价,甚至全军覆没。
粮车目标大,也难以在强攻中保全。
周于渊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擅长的是北方平原野战、城池攻防,指挥千军万马正面对决,何曾遇到过如此憋屈的山地困局?空有悍卒利刃,却被这险峻地形死死拦住,一身本事无处施展。一种久违的挫败感和焦躁涌上心头。
“王爷,强攻伤亡太大,且未必能保住粮食。”尚武忧心忡忡。
“难道就任由他们逍遥法外?本王的粮草就白白被劫?这群流匪,本王要么招安,要么剿灭!”周于渊声音冰冷,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就在这时,一直在仔细观察地形的宋清越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大:“王爷还是招安吧,招安还是很有可能的,您看这雁荡山,山势如此陡峭奇崛,岩石裸露,植被也多以耐旱的灌木荆棘为主。我推测……这山上可能缺乏稳定的水源。”
众人闻言,目光不由再次投向那光秃陡峭的山岩。
确实,如此地形,很难形成泉眼或蓄住雨水。
宋清越继续道:“他们人数多达数百,还要看守粮车,每日饮水消耗必定不小。如果山上真的缺水,或者只有很小的水源,那么他们就必须定期派人下山取水。”
她指向那条唯一的小路两侧更茂密、可能隐藏着溪涧的谷地,“我们不必强攻,只需派精锐人手,隐蔽守住所有可能的下山取水路径,以逸待劳。
一旦有取水的人下山,便悄悄跟踪,摸清他们取水的地点、路线和规律,甚至……可以跟踪他们找到上山的小径或缺口。”
她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只要我们能抓到几个舌头,问清山上的具体情况,尤其是水源和布防,再设法混进去,或者里应外合,事情就好办多了。
如果山上真的缺水,我们只要牢牢控住水源,围而不攻,恐怕不出两三日,山上的人自己就渴得受不了了。”
周于渊听着她的分析,眼中的怒色渐渐被深思取代。上兵伐谋,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是最好的。
尚武等人也露出恍然和赞许的神色。
这法子虽然慢,却稳妥,能最大程度减少己方伤亡,并有机会智取。
“就依宋姑娘所言。”周于渊果断下令,“尚武,挑二十个最擅长潜伏追踪的好手,分散开,把守所有可能取水的路径,严密监视,不得打草惊蛇。其余人,原地隐蔽休整,保持警戒。”
“得令!”尚武领命,迅速挑选人手布置下去。
这一等,就从午后等到了日头西斜。山林里寂静得只剩下风声和虫鸣。
就在众人有些焦躁时,一名潜伏的哨兵发出了极轻微的鸟鸣信号——有动静了!
只见从小路一侧极为隐蔽的荆棘丛后,鬼鬼祟祟地钻出三个人来,两个青年一个中年,都穿着破烂的衣裳,面色枯黄,眼神警惕地四下张望。
他们手里提着几个破木桶和竹筒,小心翼翼地朝着山脚一处被藤蔓半遮掩的、隐隐传来水声的石缝摸去。
“跟上,小心,别暴露。”尚武亲自带了两个最得力的手下,如同融入林间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那三人到了石缝边,果然有一小股山泉水渗出,流量不大。
他们赶紧用木桶竹筒接水,动作匆忙,显然也怕逗留久了出事。
接满水后,他们并未原路返回那条显眼的小路,而是沿着石缝旁一条被踩出来的、极其隐蔽的陡峭小径,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这条小径比主路更加难行,但却避开了好几处设有障碍的关卡,直通山腰。
尚武三人艺高人胆大,远远追着,记下了路线和几处关键的转折点。
又耐心等待了约一个时辰,天色渐暗,那三人再次下山取水。
这一次,尚武没有犹豫,在那中年汉子单独落在后面、走到一处林木格外茂密、视线受阻的拐角时,如同猎豹般猛然扑出,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手利落地卸了他的下巴防止咬舌,瞬间将其拖入深草丛中,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前面两人毫无察觉。
很快,这名被称为“李老四”的中年汉子被带到了周于渊和宋清越面前。
他吓得浑身发抖,下巴被合上后,在尚武冰冷的目光和刀锋的威慑下,结结巴巴地交代了山上的情况。
山上确实缺水,只有两处很小的石缝渗水,根本不够六百多人饮用,所以他们必须频繁冒险下山取水。
匪首名叫张老三,原本是山下张家村的猎户,为人仗义也有些身手,灾荒后村里人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几十户活不下去,就被他带着上了山,后来沿途又吸纳了不少逃荒的流民,渐渐成了规模。
他们抢粮也是实在饿得没办法了,听说有大批粮车经过,才铤而走险。粮食都堆在山腰的洼地,由张老三和他的几十个同村心腹看守最严。
“张老三……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宋清越忽然问道。
李老四愣了一下,答道:“他……他还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娘,和一个媳妇,一个七八岁的娃,都在山上。张老三是个孝子,也疼媳妇孩子,要不是实在没活路,他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