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怀远县衙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
周于渊派往江南等地紧急购粮的队伍，是当下稳住局面的唯一希望，每日都有快马回报行程。
然而，这天午后，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惊慌的呼喊打破了县衙的宁静。
几名衣衫破损、满脸血污和尘土的官差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堂，为首之人扑倒在地，声音嘶哑颤抖：“王爷！王爷不好了！我们的运粮车队……在雁荡山，被……被一大帮土匪给劫了！”
“什么？！”正在与陆师爷议事的周于渊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脸色瞬间阴沉如铁，周身散发出骇人的寒意，“在何处被劫？对方有多少人？是何来历？”
那官差吓得一哆嗦，连忙答道：“就在岭南与外界交界的雁荡山！那山道险峻，我们车队刚进岭南地界不久……那伙土匪人多势众，从山林里呼啦啦涌出来，黑压压一片，粗略估计，起码得有大几百号人！”
旁边另一名受伤较轻的兵士补充道，脸上犹带惊惧：“他们……他们拿的兵器五花八门，不像是正规军队，大多是镰刀、柴刀、锄头、钉耙……还有削尖的木棍，看着像是……像是农户用的家伙什！”
“雁荡山……大几百人……农具……”
周于渊眼中寒光爆射，怒极反笑，“好，好得很！连本王的粮车都敢劫！看来是活腻了！尚武！”
“末将在！”尚武应声出列，甲胄铿锵。
“点齐人手，随本王去雁荡山，灭了这伙不知死活的毛贼！” 周于渊的声音冰冷，带着久经沙场磨砺出的杀伐之气。
这不仅仅是被抢了粮食，更是对他雍王威严的赤裸挑衅，尤其是在这亟需立威稳定局面的关头。
“王爷且慢！”
一个清脆却坚定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宋清越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大堂门口，显然听到了刚才的禀报。
她快步走进来，先是对那几位逃回来的官差道：“几位辛苦了，先下去处理伤口，好好休息。” 语气温和，安抚了惊魂未定的几人。
然后她转向周于渊，神色凝重：“王爷息怒。听这几位官差大哥的描述，那些劫匪使用的都是农具，人数虽众但显然未经训练，依我看来，他们很可能不是惯匪，而是由走投无路的流民集结而成的！”
她见周于渊眉头紧锁，继续说道：“他们敢劫掠王爷的粮车，固然胆大包天，但更可能的原因是——他们真的饿急了，为了一口活命的粮食，已经顾不得那么多。
王爷，若他们真是被饥荒逼得落草为寇的百姓，还望王爷此次剿匪，能手下留情，尽量……不要滥杀无辜。粮食固然要紧，但人心若失，更难收拾。”
周于渊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你是让本王对劫掠王粮的匪徒网开一面？这些粮食，本王是打算用于救灾施粥的，那天带你去看的，才是真正的难民！”
宋清越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我是希望王爷能分清主次，惩治首恶，震慑宵小，但给那些或许只是一时糊涂、只为求生的普通流民一条活路。
镇压固然能一时平息，但若杀了太多无辜，只会让剩下的流民更加恐慌和仇恨，于王爷日后治理岭南有害无益。
当务之急，是夺回粮食，同时想办法安置这些流民，让他们有活路，才能从根本上杜绝此类事情。”
宋清越不卑不亢的，很少有人敢在周于渊面前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她虽然说得在理，周于渊角色有些难看，堂下众人对宋清越都有些敬佩。
陆师爷在一旁捻须沉吟，微微点头，觉得宋清越此言颇有道理。
周于渊沉默了片刻，他并非嗜杀之人，也深知民心的重要性。只是刚刚一时气急，宋清越的分析确实切中要害。
他眼中的杀意稍敛，但威严不减：“即便如此，匪必须剿，粮必须夺回。否则，本王威信何在？日后如何令行禁止？”
他顿了顿，忽然看向宋清越，目光深邃：“你既提出此见，可敢随本王同往雁荡山？亲眼看看，你口中那些‘或许无辜’的流民，如今是何模样？也看看本王，是如何处置此事。”
这是一个考验，也是一个机会。
宋清越明白，若想真正参与岭南事务，获得话语权，就不能只躲在后方出主意。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目光坚定：“有何不敢？我愿随王爷同往！”
“好！”周于渊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即下令，“尚武，点齐一百亲卫，备好马匹武器，即刻出发！陆先生，县衙事务暂由你主持，安抚城内，加强戒备！”
“末将遵命！”尚武抱拳，转身大步流星地去调集人手。
周于渊这一百亲卫，虽已非昔日统领千军万马的西北精锐大部队，但个个都是跟随他出生入死、身经百战的悍卒。
他们已经不是在前线征战的士兵，却未失血性和武艺，装备或许不如在西北时精良，但那股百战余生的煞气和默契仍在。
用他们去荡平一伙由饥饿流民仓促组成的乌合之众，哪怕对方有数百人，也确实不在话下。
周于渊和宋清越都清楚这一点，此行的关键，不在于能否打赢，而在于如何打，打完之后又如何处置。
不多时，县衙外马蹄声如雷。
百名黑衣亲卫已列队完毕，人人腰佩刀剑，背负弓弩，虽无声，却自有一股凛然杀气弥漫开来。
宋清越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窄袖衣衫，在周于渊的示意下，也骑上了一匹温顺的母马。
周于渊翻身上了尚武牵来的追风，他扫视了一眼肃立的亲卫，没有多余的废话，只吐出两个字：
“出发！”
百余骑如同一道黑色洪流，冲出怀远县城，朝着雁荡山方向疾驰而去，卷起漫天烟尘。
宋清越从来没有骑过马，但是她努力学着大家的样子紧握缰绳，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心跳不由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