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只要一闭眼,就会幻想出老父被石勒生擒的画面,及天光放亮,才勉强起床,却是头疼欲裂。
“郎君,萧郎来访!”
王玄正洗漱着,突有婢女来报。
“哦?”
王玄略一迟疑,便道:“我过去看看。”
随即匆匆擦了把脸,快步而去。
萧悦正在堂屋里,负手打量。
琅玡王氏不愧是国朝数一数二的豪门巨室,陈设虽不华丽,但用料并不朴素,有来自于会稽的青瓷瓶,沉香木盒子,檀木几案,另还有莲花状的硕大铜灯。
‘寒冬腊月,王祥趴在冰面上,冻的瑟瑟发抖,值啊!’
萧悦暗暗感慨。
王祥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做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
而外面,却是鸡飞狗跳。
王衍妻郭氏以善于持家为名,马上就要搬走了,自是舍不得家中的诸多财物,能带走的,尽可能带走。
一队队仆役婢女抱着绢帛和各种物什奔走,还有的架起梯子,采摘树上尚未成熟的果子。
这时,萧悦看到了王玄,于是出门拱手:“中尉!”
“萧郎怎么来了?”
王玄撑着双黑眼圈问道。
“中尉气色不佳,仆曾习过跷止之术,不如给中尉按几下,如何?”
萧悦打量着王玄,见其精神颓废,顶着熊猫眼,不禁眉头一皱。
“这……有劳萧郎了!”
王玄略一迟疑,但头痛实在是厉害,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还是拱了拱手,与萧悦一同进殿。
萧悦让婢女抬来卧具,扶着王玄躺上去,然后跪坐在一旁,按摩起头部穴道。
在推拿一道上,萧悦并不是太精通,可这只是相对于后世的按摩圣手而言,这个时代的医术还很潦草。
一些读书人读了几遍黄帝内经,就敢给人看病,治死了,没人说什么,但是治活了,就会被捧为神医。
华陀的盛名,不知是由多少累累白骨堆砌而成?
但科学发展,需要不断地试错,再总结归纳,医学也不例外,欧洲医学,也是创建在累累白骨的基础上。
王玄就觉得,萧悦双手的力道轻重有序,头痛竟神奇般地缓解,精力似乎重新回归了身体。
“如何?”
一柱香过后,萧悦笑着问道。
王玄爬了起来,揉了揉脑门,捏了捏太阳穴,又晃了晃脑袋,不仅一点都不痛了,头脑还异常的清明,顿时难以置信道:“真是神了啊,萧郎这一手医术,当得大家之称。”
“中尉过誉了,医术只是小道而己,即便救得人命,却挽回不了人心,又如何解天下于倒悬?”
萧悦摆了摆手。
王玄肃然起敬,认真打量了萧悦片刻,正色道:“原来萧郎胸怀匡济天下的大志,愚兄倒是惭愧了。”
萧悦澹然道:“仆人微言轻,这天下,还须中尉这等人物匡济。”
王玄苦笑道:“家父生死不明,愚兄心里烦忧,哪里还有心情再操持庶务?”
“阿兄此言差矣!”
王惠风从殿外走来,眸中带着些许失望道:“我琅玡王氏,负海内之望,阿兄乃我家长子,值此危难之时,又怎能逃避?”
萧悦点头道:“女郎所言甚是,太尉名满天下,石勒鼠辈必不敢加害,无非是囚禁罢了,而中尉名望越大,太尉的处境就越好,未来或有迎回太尉之机。”
王玄是世家子,自幼饱读诗书,也不是傻,只是被宁平城大败的消息扰乱了心志,此时经萧悦点透,立刻明白了个中关节。
说到底,是琅玡王氏的统战价值。
如果琅玡王氏沦于平庸,石勒自无必要善待王衍。
就如闻喜裴氏,刘聪不敢大张旗鼓地动裴氏在河东的基业。
泰山羊氏则是另一种情形,纯粹是青兖大乱,各路流民军你方唱罢我登场,如滚刀肉般不停地刮割泰山羊氏,族中杰出子弟在连绵不断地战争中陆续身亡,家族力量被消磨殆尽。
“亏得萧郎与阿妹提点,愚兄差点铸下大错,萧郎稍待,愚兄回去换身衣衫,便与萧郎去拜见王妃!”
王玄深深一揖,转身就走。
萧悦则暗暗叹息,此时,王衍多是魂归幽壤了,可他只能打个时间差,以善意的谎言唤醒王玄的斗志。
毕竟没有王玄出面,他难以节制何伦与李恽,而裴妃一介女流,总不能事事插手,再退一步说,如果裴妃直接发号施令,要他有什么用?
“妾代阿兄谢过萧郎!”
王惠风屈膝敛衽,施了一礼。
“女郎客气了,仆此举,也是为了王妃!”
萧悦拱手回礼。
“恩!”
王惠风轻点螓首,站一边不说话了。
不熟悉的男女单独相处,有时候未必会旖旎,更多的是尴尬。
眼下,便有一丝尴尬的气氛在二人间渐渐弥荡开来。
尤其是王惠风,很不满于兄长的来去如风。
你走之前交待几句,我也好借故和你一起走啊,如今倒好,你走了,把我不上不下的留下来,我若再走,又轻慢了萧郎。
“萧郎用过膳了没?”
王惠风没话找话般的问道。
萧悦笑道:“仆在营中已用过膳。”
王惠风嘴一撇,又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萧悦也觉察到了王惠风的不自在,问道:“洛阳尚有军民五万之众,仅有三日时间撤走,或顾此失彼,引发混乱,不知女郎可有良策?”
王惠风沉吟道:“妾乃女流,谈何良策,无非是安定人心,暂以军法羁縻罢了。”
“哦?”
萧悦讶道:“女郎寥寥数语,便道出个中真缔,仆闻女郎素有贤才,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不知女郎可否细说?”
王惠风横了萧悦一眼,没好气道:“妾不明内情,只是粗粗提醒下罢了,萧郎让妾如何细说?”
“哈!是我唐突了!”
萧悦哈的一笑,又道:“攘外必先安内,内宅安定了,外宅也乱不起来,若女郎不嫌冒味,仆愿为女郎向王妃讨个差使,安抚各家女眷,仆也会派些兵马保护女郎,如何?”
“这……”
王惠风隐有不快,这人是怎么回事?
让一个孀居之妇抛头露面?
自司马遹死后,她的心也死了。
可是诚如她自己所说,琅玡王氏负海内之望,在危急关头,怎能不挺身而出呢?
况且没有人天生愿意离群寡居,这些年下来,她时常会静极思动。
萧悦要是不提这个建议还好,一提,恰如挠着了她的痒痒肉,越想压抑下去,内心就越排斥。
‘哎,罢了!’
王惠风暗叹了声道:“如此就有劳萧郎!”
“请女郎先去准备一下,一会一起去拜见王妃。”
萧悦笑着点头。
王惠风就觉得萧悦在向她发号施令,偏生不觉得冒犯,便施了一礼,快步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