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由陛下自行决断,其选择继承人的标准——
或在于哪位妻妾恩情最深,抑或哪位姿容绝世最得圣心。
最终,对陛下恩重如山或最受宠爱的妻妾之子,将继承大统。
嫡长子继承制的本质,是通过区分嫡庶长幼,将妻妾带来的恩情与利益划分等级。
借此明确各房子嗣应得的家业份额,使世代累积的宗族产业得以合理分配。
而选贤任能的制度,模糊了妻妾贡献的差异,损害了功劳最大者及其后裔的利益。
更导致家产分配时缺乏明确依据。
为维护贡献最大者及其后裔的权益——
也为确立清晰的家产分配准则,嫡长子继承制才得以世代沿袭。
燕长倾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马皇后。
若天子废嫡长子继承制,改立选贤制,受损的不仅是原定太子,更会动摇皇后的根本利益。
皇后尊荣源于两点:夫贵,子贵。
夫为天子,自当母仪天下;而天子驾崩后,唯有其子继位,方能延续她的尊崇地位。
一旦改行选贤制,皇后之子未必能登临大位。
因此,天子欲行此制,必遭四重阻力:
其一,群臣以礼法谏阻;
其二,皇后本人反对;
其三,皇后背后外戚势力施压;
其四,当初册立皇后的太后或太上皇干预。
寻常天子难抗如此压力,尤以皇后之阻为甚。
能立后者,或出身显赫,或深得帝心,或于天子有恩,或受太后青睐。
面对这般皇后,天子若强行改制,几无胜算。
然朱元璋当年能轻易易制,原因有二:
其一,身为开国之君,乾纲独断,群臣莫敢违逆。
彼时朝中高层文官几被屠戮殆尽,余者唯恐步胡惟庸、李善长后尘,无人敢置喙君命。
故礼法之阻,形同虚设。
其二,马皇后外戚势力?
其族人早殁于元末乱世,与朱元璋亲族无异。
即便如今仍有幸存的娘家人,他们既无能力也无胆量站出来对抗朱元璋。
因此,皇后家族的阻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太后和太上皇的态度?
朱元璋的父母早已离世数十年,根本不存在太后或太上皇。
所以,来自太后和太上皇的阻力同样微乎其微。
对朱元璋而言,唯一需要顾虑的只有马皇后本人的意愿。
一方面,马皇后性情温婉贤淑,思考问题的方式与朱元璋一致,皆以家国大义为重。
因此,将皇位继承制度从嫡长子制改为选贤制,对她来说并非难以接受。
另一方面,最初明确表露夺嫡之心的秦王朱樉和晋王朱棡,同样是马皇后的亲生骨肉。
在马皇后心中,无论是太子朱标、秦王朱樉还是晋王朱棡,都是她的心头肉。
若说她对朱标有所偏爱,确实如此。
但若说她不爱朱樉和朱棡,那也绝无可能。
正因争夺储位的是朱樉和朱棡,马皇后才未坚决反对朱元璋废除嫡长子制、改行选贤制。
倘若换作其他妃嫔之子觊觎太子之位,即便宽厚如马皇后,也绝难容忍。
最关键的是——
如今被朱元璋纳入选贤范围的假太子人选,包括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和周王朱橚,皆为马皇后所出。
至于非嫡出的楚王朱桢、齐王朱榑,朱元璋虽有意立为假太子,却始终未真正落实。
因此,无论最终这五位皇子中谁继位,本质上仍是马皇后的儿子登基。
表面上,朱元璋废除嫡长子制似乎损害了马皇后的利益。
但细究之下,她的根本利益并未受损。
这也解释了为何马皇后几乎毫无异议,便接受了选贤继位的制度。
毕竟,对她而言,这不过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最多不过是哪个孩子能分到这块肉,不像从前那般明确罢了。
即便日后朱元璋真将楚王朱桢、齐王朱榑或其他庶出皇子列为储君候选,从概率上看,最终最有望继承大统的,仍是马皇后所生那五个年长皇子——他们最早被立为储君人选。因此废除嫡长子制改立选贤制,虽对皇后利益有所损害,但尚在可接受范围内。
(燕长倾阐释完毕后,朱元璋与太子朱标、朱樉、朱棡、朱棣等皇子皆陷入沉思。此刻他们终于明白:嫡长子继承制的本质在于解决权位与财产的传承分配问题。至于避免兄弟阋墙、确保权力平稳过渡等作用,不过是其表象功能。即便多数时候难以实现这些表象功能,但只要它仍是最明确合理的继承依据,或未有更优制度出现,这套制度就会延续下去。
这正是历代王朝始终坚持嫡长子制而非选贤制的根本原因——它提供了权位财产分配时无可替代的明确准则,同时保障了正妻及其子嗣的核心权益。但由此又引出一个根本问题:既然嫡长子制已是当下最合理的继承制度
朱元璋拧紧眉头,疑惑地望向燕长倾:照这么说,咱们现在推行的选贤继位,还是选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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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长倾从容摇头:并非如此。嫡长子继承与选贤继位,本质截然不同。
嫡长子制首要解决权位与财产的传承分配,其次才是定储,避免兄弟阋墙、朝堂动荡,确保权力平稳过渡。
而选贤继位自始至终只为择出最优继承者,核心在于解决继任者能力问题,不涉其他。
单论择取贤能,选贤继位显然更胜一筹。
但此制一来触犯正妻——或是对家族贡献最大、最得宠的妻妾及其子嗣利益,故常遭 ,难以持久。
二来缺乏如嫡长子制那般明确、合理、相对客观的遴选流程,往往收效甚微。
如今陛下已解决首项难题,只需再完善第二项——建立规范的选贤流程,便可借由此制择出相对合适的继任者。
朱元璋眼中精光闪动:先生既详析至此,想必心中已有成算?
燕长倾坦然颔首:确有一策,名曰——皇子下县。
殿内众人——朱元璋、马皇后,太子朱标及朱樉、朱棡、朱棣等皇子俱是神色一动,低声重复:皇子下县?
燕长倾解释道:所谓选贤,本质是择治国之才。不妨令诸皇子自年少起逐步治理地方,观其政绩便知高下。
例如,年满十七的候选皇子皆隐姓埋名,赴偏远贫瘠之县任知县
“以三年为期,在无外力协助的情况下,仅凭知县职权范围内的资源,治理一县之地,带领百姓脱贫致富。”
“三年期满后,皇子调任偏远贫瘠的州府担任知州,限期五年。”
“同样不借助外部力量,仅运用知州常规权限内的资源,治理一州之地,促进百姓增收。”
“五年期满,皇子转任贫困府级行政区任知府,限期五年。”
“在同等约束条件下,运用知府标准权限,治理一府辖区,改善民生。”
“五年届满,皇子升任贫困行省布政使,限期五年。”
“在相同限制条件下,行使布政使常规职权,治理省级行政区域,推动地区发展。”
“待诸位皇子完成县、州、府、行省四级历练后,”
“此时皇子们正值三十五岁壮年,精力充沛,正是施展抱负的黄金时期。”
“三十五岁后,诸皇子奉召回京,进入皇子内阁。”
“自首位皇子入阁之日起,设置十年观察期。”
“天子将综合评估皇子们在各级地方治理的实绩与内阁辅政表现,”
“待首位入阁皇子年满四十五岁时,最终确立储君人选。”
“新君确立后,现任天子即可禅位为太上皇,完成皇权交接。”
“纸上谈兵终误国,身体力行可兴邦!”
“治国之道,首在知国。”
“非浮于表面的认知,而是切实掌握国家运转的每个环节——”
“上至朝堂百官的施政规程与执政方略,下至庶民百姓的柴米油盐与起居日常,皆需躬身调研。”
“唯有全面洞察,方能明辨真伪,”
“知晓黎民疾苦与国家所需,明确为政者当为之事!”
“久居庙堂之高,必与民间疾苦渐行渐远。”
“若与百姓疏离,便难以倾听民声,终将视黎民如草芥!”
“当诸位殿下翻阅奏章,读到‘岁大饥,人相食’六字时,心中可曾泛起波澜?”
“恕我直言,诸位殿下多半无动于衷,所思所想不过是‘灾情严峻,速开粮仓’罢了。”
“然灾情究竟惨烈到何等地步,百姓又遭受何等苦难,诸位殿下既无从知晓,亦无法想象。”
“既无法感同身受,自然难以真正重视那些在灾荒中死去的苍生。”
“故而诸位殿下所能做的,不过是责令地方官员赈灾,随后便置之不理。”
“若仍有灾情上报,便认定官员办事不力,撤换一批官吏,继续赈济而已。”
“那些死去的百姓,在诸位眼中不过是冰冷的数字,而非鲜活的生命!”
“可若天子与百官不将百姓当人,百姓又岂会再视君为君,视官为父母?”
“待到那时,便是江山动荡,民变四起之刻!”
“但若是陛下看到‘岁大饥,人相食’,定会立即想到‘易子而食’的惨剧!”
“会看见那些吞食观音土,腹胀如鼓,死不瞑目倒在路边的灾民!”
“更会看见活人如恶鬼般争食尸骸的可怖景象!”
“因陛下曾亲身经历过乞讨 ,见过这些人间地狱,必会举全国之力优先赈灾!”
“此乃诸位殿下与陛下的根本差别!”
“若诸位殿下欲成为如陛下般的明君,乃至青出于蓝,”
“就必须扎根民间,与百姓同甘共苦。”
“放下身段去做知县、知州、知府,乃至布政使。”
“唯有亲身接触,诸位殿下才能真正了解百姓,视他们为有血有肉之人,而非纸上冰冷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