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解决未来宗室俸禄拖累国库的隐患,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恢复汉制,让藩王实领封地,自筹宗亲供养!
如此一来,朝廷便不必再为供养日益庞大的皇族宗室而发愁。
虽说赋予藩王实封领地之权,极可能重演汉初七国之乱的祸事。
但道衍要的正是这般局面!
有无封地实权的藩王,可谓天壤之别。
前者问鼎大位的胜算,自然远胜后者。
唯有燕王真正获得封国实权,道衍方能更有把握辅佐其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朱棣听罢却面露犹疑:
父皇怕是不会应允。
道衍从容笑道:
这便要看在陛下心中,究竟是大明国祚绵延重要,还是皇权稳固要紧。
若效法汉制分封诸王,我大明或可如汉室般延续四百余载!
再以汉亡为鉴,除宗藩制度外规避其他弊政,国祚更可远超原定两三百年之数!
殿下若为陛下,当作何抉择?
朱棣沉思良久,方迟疑道:
若换作本王当以社稷延续为重。
在他心中,百姓百官不及皇亲,诸王不及天子。
但大明国运,却高于一切!
因为这朱家江山,是他们最辉煌的功业。
而天子之位,朱家子孙皆可继任。
道衍抚掌而笑:
贫僧亦赌陛下必以社稷为重!
若他藩问起,殿下不妨言说正在研习汉制,欲解宗室俸禄之困。
诸皇子闻讯自会探究汉朝旧制。
待其明了其中关窍,难题自然迎刃而解。
“到时候,所有藩王都会联合起来,向陛下请求真正的封地自治!”
“况且这并非出于私心,表面上是为了解决将来皇室宗亲俸禄拖垮大明财政的问题,陛下也没理由责备诸位殿下。”
“最多就是不予批准,绝不会认为殿下和其他藩王有谋逆之心。”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殿下务必牢牢抓住!”
“唯有获得封地实权,将来才有更进一步的希望!”
道衍言辞恳切地劝说,朱棣苦笑着摇摇头,沉默不语。
裂土封王啊
东宫。
太子朱标从燕长倾处回来后,立即召集詹事院左右春坊的翰林学士,共同研讨历代宗室安置政策。
事关大明国运,朱标格外谨慎。
他并未透露燕长倾的言论,只是另寻借口布置任务。众学士虽感疑惑,仍严格执行太子谕令。
与此同时,秦王朱樉、晋王朱棡、周王朱橚、楚王朱桢、齐王朱榑也在各自府邸,召集谋士商议宗室俸禄问题。
他们既不愿见大明被宗室俸禄拖垮,也不想自家后代的待遇受损。
燕长倾对太子和诸王的行动毫不知情,即便知晓也不会在意。
此刻他正沿着上新河码头,向江东门外的江东市走去。
自朱元璋定都南京以来,这座都城迅速重现繁华。
凭借优越的水运条件,码头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江东门、龙江、上新河仅搬运工人就超过两万。
中华门外的来宾街市、江东市、龙江市等大型商贸中心,汇聚着全国货物,偶尔还能遇见遭遇海难的异国商人。
此时海禁政策已开始实施,但仅禁止沿海百姓私自出海贸易。
对于海外番商主动前来大明进行商贸交易,朝廷并未禁止。
而这些番商正是燕长倾的目标。
他需要借助这些番商来完善自己的履历。
没有人天生知晓一切,即便真有这样的人,也绝非寻常之辈。
而在古代,一个异于常人者会遭遇怎样的对待?
或许会被视为圣人降世,也可能被当作妖孽转生。
但无论是圣人还是妖孽,只要超出常理,便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古人无法确定这样的人究竟是福是祸,因此他们的应对方式往往简单直接——
除掉他!
无论圣人还是妖孽,只要一死,便再无后患。
为了避免这样的风险,燕长倾一直在为自己的知识寻找合理的来源。
比如他的世界地理学识。
一个自幼长在南京城、从未远行之人,却通晓世界地理,这显然不合常理。
就像盲人未曾摸象,却能准确描述大象的样貌,甚至细节纹理——这绝非正常。
但若有人将大象的特征告知盲人,盲人再加以推演归纳,最终得出完整形象,虽仍显离奇,却勉强可算人之所为。
前者非人,后者尚在常理之中。
燕长倾需要的,正是这些番商来充当“告知”他世界地理的人。
他可以根据番商“提供”的信息,整理归纳,形成自己的地理学问。
至于番商是否真懂地理,是否真的告诉过他,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旁人曾见过他与番商交谈。
只要留下这一印象,日后若有人问起他的知识来源,他便能推给这些番商。
如此,他的世界地理学识便有了合理的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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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据可查,便不会被视作异端,这就够了。
至于是否会有人找番商验证他编造的说辞,燕长倾丝毫不担心。
且不说那些海外商贾交易结束后是否会继续滞留南京,即便真有人找到他们暗中查证也无妨——结果只会印证他所言非虚。
燕长倾确实在与番商交流世界地理,特别是航海知识。只不过这些早期大航海时代的开拓者,连西班牙葡萄牙都尚未形成系统的航海理论,所得信息实在有限。但再零碎的知识,终究是货真价实的航海见闻。
至于如何将零星片段推演成完整的世界地理体系?燕长倾理直气壮:天纵英才加博览群书,推演所得有何不可?!
这般离奇之事,史上确有先例!
三国东吴万震,因出身所限未能游历南方,遂广罗典籍,借贵霜、真腊等国商旅携来之物,撰就首部海外地理专着《南州异物志》。此书不仅详述中南半岛,更涉猎非洲、罗马——那可是公元三世纪!比大明洪武朝早了一千多年!
更惊人的是其记载准确性,直至宋代仍被《太平御览》引述。后世残本考据显示
三国时期万震撰写的《南州异物志》,其记载内容与两千年后的现代考证资料高度吻合!
这就是真正的大师风范!
虽然万震从未踏足《南州异物志》中记载的异域,仅凭他人转述与自身考证,就完成了后世千年都难以超越的海外地理着作。
面对这样的真才实学,燕长倾深感自己的学识还远远不够。
去年岁末,燕长倾从海外商人手中获得几颗马铃薯后,对这些异域商旅愈发关注。
据史料记载,徐光启《农政全书》卷二十八最早提及:土芋,又名土豆、黄独
这意味着马铃薯最迟在1633年已传入中原。考虑到作物推广需要时间,实际传入时间应当更早,很可能在1600年之前。
从作物引进到广泛种植,再到被学者记录,按古代信息传播速度推算,马铃薯可能在1550年就已传入。
而1550年与燕长倾所处的洪武十二年(1379年),相距不足二百年。既然三国时期万震就能记载非洲、罗马等地的风物,这一百多年间马铃薯传入中原也并非不可能。
在大明洪武年间,一位异国商人带着土豆漂洋过海而来。
燕长倾认为此事合情合理。
为何洪武十二年(1379年)未见土豆记载,直到1628年《农政全书》才提及?
燕长倾推测,这两百年间土豆或许已传入大明,但无人识得它是珍贵作物,更无人尝试种植。
因此,土豆虽可能曾在洪武年间昙花一现,却很快湮没于历史长河。
直到徐光启着书立说,土豆才真正载入史册。
这些猜想源于燕长倾从番商手中购得土豆后的推演。
既然能获得土豆,他对红薯、玉米等其他南美作物也充满期待。
航海商人常备作物种子,以备航行或遇险时充饥。
去年燕长倾遇见的那位番商便是如此——他流落大明,蹲在码头啃着土豆,竭力推销货物。
燕长倾毫不犹豫买下他所有商品,甚至出资合作,赠船助其返乡,只盼他下次带来更多种子。
……
江东市集上,商贾们纷纷向走过的燕长倾问好。
燕先生……
燕学士……
燕博士……
燕长倾颔首致意,并不多言。
洪武年间的商人,地位最为卑微。
燕长倾虽被国子监祭酒孔克表革去算学博士之职,却仍保有翰林院从九品学士的官衔。正是这微末官职,令在场商贾不敢造次——即便家财万贯,若无官宦撑腰,在燕长倾面前仍需低头行礼。
洪武年间的商贾地位极低,连寻常农户都可穿绸纱,商人却只能着绢布。科举入仕更是阻碍重重,这般压制到了明末竟成反噬之因,燕长倾思及此,只觉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他踏入江东市集最繁华处的杨氏商行,冷声问道:可有番商踪迹?
柜后的掌柜抬头见是燕长倾,忙堆笑迎上:燕学士安好!您许久未来了。这位翰林学士在南京各大市集颇有名声,尤爱海外奇珍,出手便是价值连城的琉璃宝,溢价十倍亦不吝啬。商贾们暗中称他燕琉璃,却无人敢当面提及——毕竟再豪阔的客人,终究是戴着乌纱的官老爷。
海上风涛险恶,番商哪能常来。掌柜搓着手解释。
午后有一场我们举办的小型交易会,会上有些从番商那里得来的货物。
燕学士若有兴趣,不妨稍候片刻。
掌柜凑近燕长倾耳畔,压低声音说道。
燕长倾随手从怀中取出一颗前世的玻璃珠——此时人们称之为琉璃珠,看也不看便抛给掌柜,淡然道:
安排一下。
掌柜捧着琉璃珠,眼中闪过喜色。
单这一颗琉璃珠,转手便能卖出数千钱!
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就有如此收获,难怪各大交易集市的商人都对燕长倾青眼有加。
他恭敬地将琉璃珠收好,态度愈发殷勤:
燕学士,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