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张沾着些许油渍的餐巾纸,此刻仿佛拥有了千钧的重量,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钱博文依然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嘴巴半张着,大脑因为过度震撼而陷入一片空白。
吸气式高超音速飞行器
这个名词他只在美利坚最前沿的学术期刊上,在导师一次喝醉后的吹牛中,在国防部那帮人语焉不详的报告里听到过。
人类航空的终极梦想之一,是足以改变世界战争规则的利剑!
什么五代机,什么隐身,在这种飞行器面前,都慢得像乌龟!
一个理论上存在,但工程上被无数“不可能”锁死的禁忌领域!
可现在,这个领域的关键核心进气道模型,就这么被许燃随手画在了一张餐巾纸上?
这比魔改歼-7,要疯狂一百倍!一千倍!
“咕咚。”
赵立国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发出了清晰的声响。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72小时内,被许燃用榔头反复敲碎,又随便拼凑起来。
现在又是一榔头砸了下去,碎得连渣都不剩。
颤抖着手,他小心翼翼地捏起那张餐巾纸的一角。
仿佛上面画的不是线条,而是能引爆整个基地的符咒。
他看向钱博文,声音干涩地问:
“老钱,你给老子说清楚,这这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钱博文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试图用自己能够理解的语言来组织这一切。
“赵主任,各位
航空发动机,无论是涡喷还是涡扇,它的基本原理,是吸入空气,经过压气机压缩,然后和燃料混合燃烧,向后喷出产生推力。
他顿了顿,指向那张餐巾纸。
“但是!当飞行速度快到一定程度,比如五马赫以上,迎面而来的空气,速度本身就己经快得不可思议!
它冲进发动机的时候,根本就不需要传统的压气机去压缩,它自己就能把自己‘撞’成高压状态!”
“而吸气式高超音速发动机,或者叫‘超燃冲压发动机’,就是要利用这种特性!
它取消了复杂的涡轮和压气机,整个发动机就是一个特殊设计的‘管子’!”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挑战就在于,气流通过这个‘管子’的速度太快了,几乎不减速!
要在这种超音速的气流里,完成燃料喷射,混合,点火,稳定燃烧
相当于要在十二级的飓风里,点燃一根火柴,还得让它烧得又旺又稳!”
“全世界的难题,都卡在‘燃烧稳定性’和‘进气道设计’上!
进气道要像一只无形的手,把五倍,六倍,甚至十倍音速的狂暴气流,平顺地‘喂’给发动机。
稍有差池,就是机毁人亡!”
钱博文一口气说完,整个食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听懂了。
如果说传统的发动机是精密仪器,那这玩意儿就是一头驯服天雷地火的怪兽!
难度根本不在一个次元!
赵立国听得头皮发麻,他看着许燃,眼神里充满了荒诞。
“你的意思是咱们涡扇都还没搞明白,你小子就想着一步登天,去搞这玩意儿?”
这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弯道超车?
这叫还没学会走,就想首接开宇宙飞船。
面对所有人的质疑,许燃的回答却简单得让人吐血。
“难走的路,才会人少。”
他看向众人,眼神平静地解释,像是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涡扇发动机,人家走了五十年,设置了无数的技术壁垒和专利陷阱。
我们跟在后面追,每一步都很艰难,就算追上了,也只是追到别人五十年前的起点。”
“但这东西不一样。”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餐巾纸。
“这条赛道上,大家几乎都在同一起跑线。
他们有的困难,我们也有。
但他们没有的优势,我们有。”
“我们有你?”赵立国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不。”
虽然感谢对方的器重,但许燃还是摇了摇头,“我们有更便宜的试错成本,和更集中的攻关体制。”
他说的是大实话,可配上那张画出高超音速飞行器的脸,就显得无比凡尔赛。
为了攻克大飞机的难题,华夏可以上下一心众志成城,可美利坚不行,这就是制度的优越性!
费涛老工程师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这辈子都在和“追赶”两个字打交道,仿制,改进,再仿制,再改进。
c909用外国心,成了他这一代人心中永远的痛。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甚至不敢想,可以换一条赛道,一条全新的,谁也没走通的路。
这需要的不是技术,是魄力,是掀翻牌桌,重开一局的惊天豪赌!
而眼前这个少年,连赌桌在哪都给你指出来了。
“好!”
一声暴喝,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虞修远!
这位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桌前,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亮得惊人。
他没有去看许燃,而是目光灼灼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从赵立国到钱博文,再到那些年轻的研究员。
“都听到了吗!”
“当你们还在为了别人的成功而扼腕叹息的时候,许燃同志己经在为我们寻找下一场战争的胜利方法!”
“什么叫战略眼光?这才叫战略眼光!”
老人的声音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重重地戳了戳空气,仿佛要戳醒这群人的灵魂。
“我们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吃了多少灰?受了多少窝囊气?
巴统禁运忘了?银河号事件忘了?还是台海的航母忘了?”
“人家把路都给你堵死了,你还一门心思往墙上撞,撞得头破血流,还要跟人家说声对不起,是我追赶的姿势不对?”
“放屁!”
老人一声怒骂,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现在,许燃同志给我们指了一条新路!一条没人走过的路!
在这条路上,没有谁是老师,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的小学生!”
“别人会摔跤,我们也会!别人会失败,我们也会!
可我们有什么怕的?我们这代人,就是从一穷二白里杀出来的!”
“我告诉你们,这己经不是技术问题了,这是路线问题!是敢不敢为天下先的胆魄问题!”
虞修远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看着一双双由迷茫震撼渐渐转为灼热的眼睛,声音变得低沉却更有力量。
“我问你们,当了几十年追赶者,你们”
“甘心吗?!”
甘心吗?!
三个字,狠狠砸在a-9项目组每一个人的心上!
是啊,甘心吗?
钱博文想起了自己在美国留学时,为了一个实验数据,低声下气求导师的样子。
赵立国想起了在巴黎航展上,被人家拦在核心展区外,只能像游客一样拍几张照片的屈辱。
费涛想起了当年运-10项目下马,所有人抱头痛哭,发誓这辈子一定要造出自己大飞机的心酸。
那些被压在心底最深处的委屈不甘愤懑,被虞修远的话彻底点燃,化作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不甘心!!”
不知是谁,第一个吼出了声。
声音嘶哑,却带着撕裂一切的力量。
“不甘心!!!”
“妈的!老子不甘心!”
“干他娘的!凭什么他们能搞,我们不能搞!”
整个食堂的气氛瞬间引爆!
压抑了太久的工程师们,像一群被点燃了引线的炸药桶,所有的情绪都喷涌而出。
压抑的情绪得以释放,所有人都面红耳赤,脖子上青筋暴起。
而掀起这场风暴的始作俑者许燃,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默默地把面前的餐盘往前推了推,给他们腾出更大的拍桌子空间。
赵立国看着群情激奋的众人,又看了看桌上那张薄薄的餐巾纸,只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一场足以让所有航空人热血沸腾,却又虚幻到不切实际的梦。
他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都给老子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