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
祁同伟逃了。
象一条夹着尾巴的狗。
所有人都觉得,这出戏唱完了。
刘星宇端起茶杯,正准备宣布下一项议程。
“砰!”
那扇刚刚关上的厚重木门,被一股巨力从外面狠狠撞开。
一个人影,逆着光,站在门口。
是祁同伟。
他回来了。
他的警服外套扯开了,领带歪斜,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
那双眼睛,红得吓人。
刘星宇看着他,放下了茶杯。
“祁厅长,卫生间坏了?”
祁同伟没理他。
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不是走向自己的座位。
是走向主席台。
两个负责会场安保的警卫立刻上前。
“同志,请你回到座位上!”
祁同伟停下脚步,侧头看着他们。
“让开。”
他的声音,象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铁砂。
警卫没有动,手按在了腰间的警械上。
“滚!”
祁同伟猛地一推。
两个一米八的壮汉,竟然被他推得连退了好几步。
全场哗然。
他疯了。
祁同伟就这么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上了主席台。
李达康看得津津有味,身子都坐直了。
高育良的脸,白了。
祁同伟没有看任何人,他径直走到一个空置的发言席前。
一把抓起了话筒。
“滋”
刺耳的电流声响起。
他没说话。
他只是转过身,用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第一排正中央的高育良。
他的老师。
高育良下意识地想躲开那道目光。
可他动不了。
祁同伟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老师。”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
“您刚才说,我是害群之马。”
“说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高育良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说得好!”
祁同伟突然提高了音量。
“但是!”
他话锋陡转,目光扫过台下所有的人。
“在查我那一百五十万之前!”
“你们是不是也该听一听,我祁同伟,是怎么从一个人,变成一条狗的!”
沙瑞金眉头紧锁。
刘星宇靠在椅背上,做了个手势,让蠢蠢欲动的警卫退下。
他想听。
“你们都知道,我在汉东大学的操场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给我现在的老婆,梁璐,跪下求婚。”
祁同伟的声音在巨大的会议室里回荡。
“很多人都说,那是一场惊天动地的爱情。”
“放屁!”
他爆了粗口。
“那是爱情吗?”
“那是我的命!”
“我,祁同伟,当年是汉东大学政法系第一名!学生会主席!全省优秀毕业生!”
“我的梦想,是去最危险的缉毒队!是当一个英雄!”
他挺直了胸膛,仿佛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年纪。
但他很快又佝偻了下去。
“可就因为我拒绝了梁璐,那个比我大十岁的辅导员。”
“我的分配令下来了。”
“岩台山,一个鸟不拉屎的乡镇司法所。”
“我从一个天之骄子,变成了一个喂老b鼠的看门人!”
“我不服!”
“我身中三枪,差点死在孤鹰岭,我以为我能感动上天,我能调回京州!”
“结果呢?”
“什么都没有!”
他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
“直到那天,梁璐把我叫到了操场。”
“她就站在那,当着所有人的面,象个女王一样看着我。”
祁同伟学着梁璐的语气,又尖又傲慢。
“祁同伟,跪下。”
“你跪下求我,我就让我爸,把你调回京州。”
台下,开始有人交头接耳。
这个版本的故事,他们从未听过。
“我看着她,我说我不跪。”
“她笑了。”
祁同伟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
“你不跪?”
“可以。”
“那你就永远待在那个山沟里!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头!”
会议室里,彻底安静了。
所有人都被这个残酷的真相,震得说不出话。
高育良闭上了眼睛。
祁同伟看着他。
“然后,我跪了。”
他说完这两个字,身体突然动了。
在几百名厅局级干部的注视下。
在省委书记和省长的面前。
在昔日恩师的眼前。
祁同伟双膝一软。
“咚!”
膝盖骨和坚硬的木质舞台,发出一声沉重到令人心悸的闷响。
他跪下了。
就跪在主席台的正中央。
他抬起头,满脸都是泪水和汗水。
他对着话筒,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
“你们看清楚了!”
“这一跪!”
“跪死的,是一个叫祁同伟的缉毒警察的英雄梦!”
“跪死的,是一个穷学生胜天半子的痴心妄想!”
“站起来的!”
“是一个你们想要的,一个只知道向上爬的,一个可以给你们当狗的祁同伟!”
“你们现在满意了吗?!”
他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身体抖得象秋风里的落叶。
他指着帐本照片上那个“50万”的数字。
“你们想查这个?”
“不够!”
“我告诉你们,我祁同伟贪的,远不止这些!”
“山水庄园的股份,我也有!”
“可这又算得了什么?”
他猛地转身,手指颤斗地指向高育良。
“老师!您教我读《明史》,您告诉我什么是权力!”
“您当年眼睁睁看着我被他们父女俩踩进泥里!您为什么不拉我一把!”
高育良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祁同伟不再看他,他转向了会场里的所有人。
“你们!”
“别查我了!”
他的声音变得尖利而扭曲。
“去查!”
“去查二十年前,那位高高在上的省政法委书记!”
“梁群峰!”
这个名字一出,尤如一颗炸雷在会场引爆。
高r良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去查他!”
祁同伟的声音状若疯癫。
“查他是怎么拿一个年轻人的毕业分配,当成他女儿的聘礼!”
“查他是怎么用他手里的权力,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去查啊!”
沙瑞金的表情凝固了。
李达康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所有人都被祁同伟这绝望的控诉,震慑在原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刘星宇拿起了自己的话筒。
他的声音很平稳,很冷。
“小金。”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小金,立刻上前一步。
“省长。”
“通知省文档局。”
刘星宇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淅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立刻派人,封存并调取,1990年度,汉东大学所有毕业生的分配文档,以及与此事相关的所有会议纪要。”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一个字,都不准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