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公安厅,一号会议室。
空气里全是烟味。
几十个分局局长、处长坐得笔直,大气都不敢喘。
李达康坐在主位上。
他没戴帽子,那标志性的双眼皮耷拉着,手里捏着一只茶杯。
杯子里的水是烫的,冒着白气。
但他一口没喝。
“啪!”
一份蓝色的文档,被他重重地摔在紫檀木的会议桌上。
声音脆响。
坐在左手边的祁同伟,眼皮子猛地跳了一下。
“都哑巴了?”
李达康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股子火药味。
“一个月前,这份《警务辅助人员清退方案》,是谁哭着喊着让我停下来的?”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扫过全场。
没人敢接茬。
一个月前,陈岩石一个电话打到沙瑞金那里,说李达康搞“一刀切”,弄得人心惶惶。
沙瑞金一道命令,方案搁浅。
李达康当时气得在办公室砸了杯子。
但今天,不一样了。
“祁厅长。”
李达康转过头,盯着祁同伟。
“你是常务副厅长,你先说说。”
祁同伟坐直了身子。
他整理了一下警服的领子,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
“达康书记,这事儿……还得慎重。”
“慎重?”
李达康冷笑一声。
“怎么个慎重法?”
祁同伟清了清嗓子,拿出了那套老说辞。
“辅警队伍庞大,涉及几千个家庭的生计。”
“上次陈老也指示过,要注意维稳,不能激化矛盾。”
“要是我们现在强推,万一那些人再去养老院找陈老哭诉……”
祁同伟停住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达康一眼。
那意思很明显:陈岩石那关,你过不去。
会议室里,不少人都暗暗点头。
是啊。
只要陈岩石在,这把尚方宝剑就砍不下去。
李达康看着祁同伟。
突然,他笑了。
笑得肩膀都在抖。
“祁同伟啊祁同伟。”
李达康指着他,象是看一个笑话。
“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
祁同伟一愣。
“你还指望陈岩石?”
李达康猛地收起笑容,身子前倾,压迫感十足。
“你不知道吗?”
“就在一个小时前,省委大门口。”
“你嘴里的陈老,连门都没进去!”
轰!
这句话象一颗炸弹,在会议室里炸开了。
底下的人开始交头接耳,脸上全是震惊。
“什么?陈老被拦了?”
“连省委大门都进不去?”
“这……这天变了?”
祁同伟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手里的钢笔“当啷”一声掉在桌上。
不可能!
那可是沙瑞金的“二叔”!
李达康没给他喘息的机会。
“刘省长立了规矩。”
“没有预约,没有登记,天王老子也进不去省委大院!”
“陈岩石的电话线,都被掐了!”
李达康猛地一拍桌子。
“现在,谁还能给你们当挡箭牌?!”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意识到,那个靠着“打小报告”就能左右政局的时代,结束了。
紧箍咒,没了。
李达康站了起来。
他解开了风纪扣,挽起了袖子。
“既然没人说话,那我就宣布命令。”
“《清退方案》,即刻重启!”
“所有不符合录用规定、有前科劣迹、吃空饷的辅警,三天内,全部清退!”
“谁敢留一个,我撤谁的职!”
话音刚落。
角落里,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举起了手。
是光明区分局的局长,赵德汉。
这人是高育良的老部下,平时仗着这层关系,没少跟李达康软顶。
“达康书记。”
赵德汉擦了擦脑门上的油汗。
“这时间是不是太紧了?”
“光明区情况特殊,很多辅警都是……都是各方关系塞进来的。”
“要是这么搞,我怕下面会乱。”
“而且,这里面还有几个是陈老当初打招呼安排的亲戚……”
他又把陈岩石搬出来了。
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李达康看着他。
眼神象是在看一个死人。
“赵德汉。”
李达康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到!”
赵德汉下意识地站起来。
“你刚才说,怕乱?”
“是。”
“你还说,有陈老的关系?”
“是……是啊。”
李达康点了点头。
他转头看向门口。
“纪委的人到了吗?”
门开了。
三个穿着深色西装的人走了进来。
赵德汉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达康书记,你……你这是干什么?”
李达康指着赵德汉。
“光明区治安常年倒数第一,辅警人数却是全市第一。”
“你怕乱?”
“我看是你怕查!”
李达康手一挥。
“带走!”
没有任何废话。
两个人上去,一左一右,架起赵德汉就往外拖。
“书记!我错了!我执行!我马上执行!”
赵德汉杀猪般的嚎叫声在走廊里回荡。
直到声音消失。
李达康看都没看门口一眼。
他重新坐下。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还有谁怕乱?”
“还有谁觉得时间紧?”
他问了一句。
底下几十号人,齐刷刷地低下了头。
谁敢说话?
连分局局长都说抓就抓,这李达康是疯了!
祁同伟坐在旁边,后背已经湿透了。
他感觉,李达康这把刀,不仅是砍向辅警,更是砍向了他们这帮“汉大帮”的人。
“很好。”
李达康放下了茶杯。
“既然都没意见,那我就再加一条。”
他伸出一根手指。
“不仅要人走。”
“还要查帐!”
“过去三年,所有辅警的工资表、奖金表、装备采购费,全部封存!”
“我要倒查三年!”
“我要看看,这几千个辅警的名额,到底养了多少蛀虫!”
“我要看看,那些工资,到底进了谁的口袋!”
这句话一出。
祁同伟彻底坐不住了。
他猛地抬起头,声音都在抖。
“达康书记,这……这就没必要了吧?”
“人清退了就行了,查帐……容易牵扯太广。”
“牵扯广?”
李达康冷冷地看着他。
“祁同伟,你怕什么?”
“你是怕查出你的七大姑八大姨?”
“还是怕查出山水集团的人?”
祁同伟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达康站起身。
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象一头择人而噬的狮子。
“我告诉你们。”
“现在,伞破了。”
“雨下来了。”
“谁要是屁股不干净,就自己去纪委自首。”
“别等着我查到你们头上!”
“还有。”
李达康拿起那份文档,在手里拍得啪啪作响。
“传我的话。”
“这次清退和查帐,谁要是敢再去骚扰陈岩石,敢再去养老院告状。”
“罪加一等!”
“有一个算一个,我李达康亲自送他去监狱过年!”
“散会!”
李达康把文档往桌上一扔。
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只留下一屋子面如死灰的干部。
……
半小时后。
省委大院,高育良家。
高育良正在书房里练字。
“宁静致远”。
这四个字,他刚写了一半。
“丁铃铃——”
桌上的红色电话响了。
这已经是第五次响了。
高育良皱了皱眉。
手中的毛笔一顿,一滴墨汁滴在宣纸上。
“远”字,脏了。
他叹了口气,放下笔。
拿起电话。
“喂。”
电话那头,是祁同伟焦急的声音。
“老师!不好了!”
“李达康疯了!”
“他不仅抓了赵德汉,还要倒查公安厅三年的帐!”
高育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窗外。
天色阴沉,好象要下雨。
“慌什么。”
高育良的声音很稳,但握着话筒的手指关节,却有些发白。
“慢慢说。”
“他李达康,还真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
但高育良心里清楚。
这汉东的天。
真的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