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内,悠闲品茶的公务员。
窗口外,需要卑躬屈膝才能对上话的低矮洞口。
两个世界。
一道墙。
沙瑞金的脸色铁青,手指紧紧攥着面前的钢笔。
高育良那万年不变的儒雅笑容,已经彻底消失。
李达康的胸口,象是风箱一样剧烈起伏。
刘星宇环视全场,看着这一张张汉东省最有权势的脸,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平静,却象惊雷。
“我提议。”
“明天上午九点。”
“在座的各位,有一个算一个,都亲自去这个窗口。”
“不带秘书,不带警卫。”
“自己排队,办一次业务。”
话音落下。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胡闹!”
高育良第一个站了起来。
他再也无法维持风度,脸上涨得通红。
“星宇同志!你这是在搞什么?形式主义!”
“我们是什么身份?省委常委!每天有多少重要的工作等着我们处理?全省的大局怎么办?”
“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让我们所有人都跑去当演员?这要是传出去,我们汉东省委的脸面何在?!”
刘星宇没有看他。
他只是平静地反问了一句。
“群众的尊严,和一条人命。”
“是不是我们汉东省大局的一部分?”
“轰!”
高育良的脑子里,象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省长对话。
他是在被审判。
“我反对!”
李达康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充满了怒火。
“简直是乱弹琴!”
“京州现在是拼经济的关键时期!我一天有多少个会要开?有多少个项目要跟进?”
“就因为一个窗口设计不合理,就让我们所有常委都去浪费一整天的时间?这会严重影响干部的工作积极性!”
“刘省长,你这是小题大做!”
刘星宇的目光,终于转向了李达康。
“达康书记。”
“一个让老百姓跪着办事的城市,一个让投资商看着都心寒的地方。”
“你这经济,要怎么拼上去?”
李达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刘星宇这句话,直接戳中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他李达康最在乎的是什么?
经济!政绩!脸面!
刘星宇把这三样东西,全都和那个“下跪窗口”绑在了一起!
“你……”
李达康指着刘星宇,气得浑身发抖。
刘星宇却不再理他。
他缓缓地拿起了桌上的手机,连接到投影仪。
“既然大家觉得,一张照片,不足以说明问题。”
“那就请大家,再看一段视频。”
会议室的屏幕,暗了下去。
随即,再次亮起。
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没有声音。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里拿着一沓材料,步履蹒跚地走到那个低矮的窗口前。
他先是试着弯腰,但腰椎明显有问题,根本弯不下去。
他无奈,只能扶着墙,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蹲了下去。
那个姿势,象是在行一个屈辱的大礼。
他把材料从那个小洞口递进去。
窗口里面的工作人员,头都没抬。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老人就那么蹲着,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他的脸色,从通红,慢慢变得苍白。
视频的镜头,仿佛带着魔力,让整个会议室的人,都跟着一起感受那种窒息和绝望。
终于。
老人象是支撑不住了,身体一晃,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视频画面,到此为止。
屏幕,黑了。
但那老人倒下的一幕,却象烙印一样,刻在了每一个人的视网膜上。
会议室里,针落可闻。
李达康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高育良闭上了眼睛,额头上青筋暴起。
沙瑞金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血色。
他看着那个黑掉的屏幕,又缓缓地,把目光转向了刘星宇。
那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惊惧。
这个刘星宇,不是在提议。
他是在用人民的苦难,用政治正确,铸成了一把刀。
一把架在他们所有人脖子上的刀!
刘星宇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象是在宣读最终的判决。
“各位。”
“我刚才的提议,不是演习。”
“明天上午九点,光明区信访办。”
“所有人,必须亲自到场。”
“不许提前清场,不许特殊安排。”
“就象普通老百姓一样,去排队。”
“而且,每个人,都必须在那个窗口前,或者蹲着,或者跪着,办理一件真实的业务,体验至少一个小时。”
他顿了顿,补上了最致命的一句。
“为了保证活动的真实性,我建议,全程佩戴执法记录仪。”
“所产生的所有影象资料,作为我们省委理论学习中心组下一阶段,‘不忘初心’主题教育的内核学习材料。”
“阳谋!”
这两个字,再一次在高育良和李达康的脑海中炸响。
他们感觉自己就象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了广场上。
去,还是不去?
去,就是当众出丑,把省委常委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不去?
不去,就是心虚,就是脱离群众,就是对人民的苦难视而不见!
明天,纪委的谈话就该来了!
刘星宇,根本没给他们留任何选择的馀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主位上的沙瑞金。
现在,唯一能阻止这场疯狂闹剧的,只有他了。
沙瑞金的手,在桌子底下,死死地攥着。
指甲,已经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开会。
他是在被刘星宇绑架!
用大义,用民心,用中央的精神,把他这个省委书记,绑上了一辆失控的战车!
他如果敢说一个“不”字。
他沙瑞金,就是汉东省最大的官僚主义者!
他将会失去他赖以立足的一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象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
沙瑞金松开了紧攥的手。
他抬起头,看着刘星宇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那句话。
“我……原则上……同意。”
他强行为自己找回一丝颜面。
“但是,星宇同志,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注意影响!”
“不要搞成一场政治作秀,引起负面舆论!”
刘星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表情。
那是一种,近似于微笑的表情。
“请书记放心。”
“这,不是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