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田国富挂断了电话。
那部红色的电话听筒,仿佛有千斤重,从他颤斗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底座上。
他看着桌上那份刚刚整理好的,关于侯亮平的案卷,只觉得那不是文档,而是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
而刘星宇刚刚的命令,就是让他亲手抱着这颗炸弹,冲进京城那两座最不可撼动的大楼。
一份,送最高人民检察院。
一份,送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
他疯了吗?!
田国富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当了一辈子纪委干部,见过狂的,没见过这么狂的!
这不是递材料,这是递战书!
这是指着最高检和中纪委的鼻子告诉他们:你们的人,在我们这儿犯了事,现在证据确凿,你们自己看着办!
“书……书记……”
一旁的纪委副书记看着田国富惨白的脸色,试探着开口。
“怎么了?刘省长他……”
田国富抬起头,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干涩得象是砂纸在摩擦。
“省长指示,把侯亮平的全部卷宗,复印两份,派专人,立刻送去北京。”
副书记的脸,“唰”的一下也白了。
“送……送去北京?给谁?”
“最高检,和中纪委。”
“什么?!”
副书记失声惊呼,他猛地一步上前,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惊恐。
“书记!您糊涂了?!侯亮平的爱人钟小艾,就是中纪委监察室的副主任!我们把她丈夫的处分材料,亲手送到她的单位去?”
“这不是自己把脸伸过去让人打吗?!”
“他们随便找个理由,说我们‘证据不全’、‘程序遐疵’,就能把案子打回来,到时候,我们整个汉东纪委,都要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副书记的话,象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田国富本就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他当然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猛地一拍桌子。
“不行!我必须再去找一趟省长!”
他抓起外套,不顾副书记的阻拦,疯了一样冲出办公室。
……
深夜,省政府大楼,省长办公室的灯依旧亮着。
田国富几乎是撞开门的。
“刘省长!”
他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汗珠,狼狈不堪。
办公室里,刘星宇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份文档,看得极为专注,仿佛没有听到他这声巨大的闯入。
田国富冲到办公桌前,双手撑着桌面,因为激动,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省长!那个命令……不能执行啊!”
“那是把我们汉东,把我们省纪委架在火上烤!是鸡蛋碰石头!”
“钟小艾的人脉都在京城,我们这么做,是自寻死路!”
刘星宇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他没有看激动万分的田国富,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墙上那面鲜红的国旗。
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田国富所有的激动和徨恐,都瞬间凝固。
“田书记。”
“我问你,我们纪律检查委员会执行的《纪律处分条例》,分汉东版和京城版吗?”
田国富呆住了。
刘星宇的目光转了回来,落在他脸上。
“我们的《公务员法》,难道到了京城,就要拐个弯吗?”
“我……”田国富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刘星宇站起身,从他面前的桌上,抽走了那份关于侯亮平的案卷。
“他们要答复,我们就给他们最详尽的答复。”
他翻开卷宗,一页一页,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他们要程序,我们就把人证、物证、口供录像、现场照片,所有程序链条上的每一个环节,都清清楚楚地摆在他们面前。”
“我们不是去告状,也不是去挑战谁。”
刘星宇合上卷宗,重新放回田国富面前。
“我们,是去汇报工作。”
他看着已经彻底愣住的田国富,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你回去,亲自拟一封‘关于我省反腐工作中部分干部违纪情况的汇报函’,作为卷宗的封面。”
“函中要写明,汉东省委省政府在推进反腐工作的关键时期,遇到了新情况、新问题。有个别从中央派来的干部,无视组织程序,严重干扰了案件的正常侦办。”
“我省纪委在进行了详尽调查后,现将全部材料呈报,恳请上级部门予以审阅,并对我省下一步如何顶住压力、排除干扰、严肃纪律,给予明确的工作指导。”
田国富的眼睛,越睁越大。
他的呼吸,几乎停滞。
恐惧、慌乱、不安……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所取代。
这哪里是汇报工作?
这分明是把一口更大的锅,用一个无比谦卑的姿态,甩回了京城!
刘星宇这根本不是在辩解,而是在质问!
质问他们:你们派来的人不守规矩,现在我们按规矩办了,还遇到了阻力,你们说,该怎么办?
田国富看着眼前平静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升起,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
他立正站好,挺直了腰杆,声音洪亮如钟。
“是!省长!我马上去办!”
……
深夜,北京。
,某监察室副主任办公室。
老徐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桌上的传真机,已经“嗡嗡”地响了快半个小时,一张又一张带着汉东省纪委抬头的纸,源源不断地吐出来。
足足五十多页。
他拿起刚刚打印完成的第一页。
那是一封公函。
《关于汉东省在反腐工作中部分干部违纪情况的汇报函》。
当他看到落款处“恳请上级部门予以审阅并给予工作指导”那一行字时,他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
他靠在椅背上,取下眼镜,用手指揉了揉鼻梁。
“这个刘星宇……”
“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