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
大风厂锈迹斑斑的铁门外,最后一丝希望正在被消磨殆尽。
几百名工人象被抽掉了魂,或坐或蹲,眼神空洞地望着通往市区的公路。
“还等什么?都这时候了,不会有钱了!”
“我就说那个姓刘的没安好心!他就是想把我们活活耗死!”
一个年轻工人情绪激动地站起来,指着前面维持秩序的警察。
“兄弟们,跟他们拼了!冲出去,去省里要说法!”
人群骚动起来,绝望像病毒一样扩散。
就在这时,几辆挂着京州市政府牌照的黑色轿车,冲破人群的绝望,疾驰而来。
车队在厂门口一个急刹停下。
工人们的眼睛里,瞬间重新燃起了光。
“是市里的车!”
“肯定是李书记!李书记想到办法了!”
人群“呼啦”一下围了上去,将刚落车的财政局副局长和几名工作人员堵得水泄不通。
工人代表老郑一把抓住副局长的手,声音都在颤斗。
“钱呢?我们的安置费,是不是到了?”
副局长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举起手中的文档。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
他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经省委、省政府批准!大风厂全体职工的安置费,共计四千万元!现在,已经全部划拨到帐!”
死寂。
一秒钟的死寂之后。
“嗷——!”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冲天而起。
无数人扔掉了手里的矿泉水瓶,跳了起来,和身边的人死死抱在一起。
年过半百的老工人们,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老郑更是老泪纵横,他紧紧攥着副局长的手,象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谢谢!谢谢李书记!我就知道,李书记不会不管我们的!”
“李书记万岁!”
不知谁喊了一声,工人们立刻跟着山呼海啸般地响应。
副局长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他想把手抽回来,却被老郑攥得更紧了。
他只能尴尬地开口。
“老郑,你……你误会了。”
“这笔钱……不是李书记的方案。”
老郑的哭声和工人们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愣住了。
老郑茫然地问:“那……那是谁?”
副局长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敬畏。
“是刘省长。”
“刘星宇省长。”
“他一个人,翻了整整一夜的文档,从十年前的故纸堆里,找出了一笔完全合规的备用金。”
“今天早上,沙书记亲自拍板,特事特办,才把钱给你们拨了过来。”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工人们脸上的狂喜,迅速被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是……是那个被他们骂了一天一夜的刘省长?
人群中,一个昨天举过横幅的工人,脸“唰”地一下白了。
“我……我们昨天,拉的横幅上写着……”
他的声音在发抖。
另一个工人喃喃自语:“我还骂他不得好死……”
羞愧,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每一个人。
老郑的身体晃了一下,他猛地松开副局长的手,仿佛被烫到了一样。
他想起昨天自己带头喊出的那些恶毒口号。
想起那条写着“官逼民反”的刺眼横幅。
“噗通!”
老郑双膝一软,朝着省政府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我不是人!我冤枉了好官啊!”
“刘省长,我对不起您!”
他一边哭喊,一边把头重重地磕在满是砂石的地上。
“砰!”
“砰!”
“砰!”
他身后,上百名工人,象是被抽掉了脊梁,齐刷刷地跪倒了一大片。
哭声,悔恨的哭声,响彻云霄。
就在这时。
一辆黑色的奥迪a6,无声无息地停在了人群不远处。
车门打开,刘星宇走了下来。
他没有带秘书,一个人,迈步走向那片跪倒的人群。
工人们看到了他,哭声一滞,所有人都呆住了。
老郑抬起满是泪水和血痕的脸,看到刘星宇,先是一愣,然后挣扎着就要给他磕头。
刘星宇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老郑的骼膊,用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站起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他环视着跪在地上的工人们。
“都给我站起来!”
“谁都不许跪!”
工人们被这股气势所慑,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老郑哽咽着,话都说不囫囵。
“省……省长……我们……我们对不起您,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刘星宇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们没有错。”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星宇的声音平静而清淅,传遍了整个厂区。
“为了养家糊口,讨要自己应得的血汗钱,没有错。”
“因为走投无路而愤怒,也没有错。”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象一把尺子,量过所有人的心。
“错的,是那些不按规矩办事,随意许下自己都兑现不了的承诺的人。”
“错的,是那些拿着人民的俸禄,却懒政怠政,对这些本该用来解决你们困难的资金视而不见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陡然提高。
“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们一件事!”
“这笔钱,不是我刘星宇施舍给你们的,也不是任何人的恩赐!”
“这是你们应得的!是白纸黑字的规定和程序,赋予你们的权利!”
“你们拿着这笔钱,要挺直腰杆!因为你们拿的,是堂堂正正、合规合法的钱!”
“都回家去吧。”
刘星宇说完,转身就走。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三秒后,雷鸣般的掌声,轰然炸响!
工人们用尽全身的力气鼓着掌,许多人泪流满面,却死死地挺直了胸膛。
奥迪车缓缓驶离。
街角,一辆宾利车里。
高小琴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她那张总是带着魅惑笑意的脸上,此刻一片凝重。
她看着奥迪车远去的方向,许久,才对身边的助理说。
“这个人,和汉东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他要的,是规矩。”
“而我们的生意,最怕的,就是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