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委会结束。
刘星宇在众人或质疑、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
他面色如常，仿佛刚才立下军令状的不是他。
回到省长办公室，秘书小金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焦虑。
“省长，门口……门口的工人，拉出了新的横幅。”
小金的声音都在发颤。
“指名道姓，说您……说您官逼民反。”
“现在整个大院都在议论，人心惶惶的。”
刘星宇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动作一丝不苟。
“知道了。”
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拿起内线电话。
“小金，你进来。”
小金推门而入，紧张地站在办公桌前。
刘星宇看着他。
“你立刻去一趟省文档馆和财政厅资料室。”
“把我们省，过去十年，所有关于省级财政拨款、专项资金设立与管理的文档，全部调到我办公室来。”
小金的眼睛猛地瞪大，嘴巴张成了“o”型。
“省……省长？”
“全部？十年的？”
他结结巴巴地说。
“那……那得用卡车拉啊！堆起来，比这间办公室都大！”
“您……您一个人怎么看得完？”
刘星宇的目光没有一丝波澜。
“这是命令。”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日落之前，我要看到第一批文档。”
小金一个哆嗦，再也不敢多问半个字。
“是！我马上去办！”
傍晚时分。
一辆又一辆装满了牛皮纸文档袋的平板推车，被推进了省长办公室外的走廊。
灰尘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办公室里，那张巨大的会议桌，很快就被堆成了一座小山。
刘星宇没有让任何人帮忙。
他亲手打开一份份已经泛黄、发脆的文档，一页一页地翻阅。
办公室里的灯，亮如白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走廊上，省政府办公厅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都忍不住朝里面投去好奇的目光。
“看，刘省长这是在干嘛？真要一个人看完？”
“做样子吧？二十四小时，神仙也看不完这么多文档。”
“我看啊，是骑虎难下，做个姿态给沙书记看罢了。”
小金守在门口，听着这些议论，心里五味杂陈。
他给刘星宇换了第三杯热茶。
“省长，您休息一下吧，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
刘星宇头也没抬，只是摆了摆手。
他的注意力，完全沉浸在那浩如烟海的故纸堆里。
时针，指向了凌晨四点。
整个省政府大楼，只有这一间办公室还亮着灯。
就在刘星宇翻开一份编号为“汉财专字[2007]11号”的文档时，脑海中，一个机械的声音突然响起。
【系统警报：检测到长期行政程序违规。
【违规主体：汉东省财政厅。】
【关联文档：《关于设立省属国企改制遗留问题风险准备金的管理办法（试行）》。】
【违规详情：该《办法》第七条明确规定，本准备金每五年需由财政厅牵头，联合相关部门进行一次资金存续状态与使用效益的综合评估。该项法定程序已逾期十年未被执行，构成严重行政不作为。】
刘星宇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目光，像鹰隼一样锁定了手中这份已经散发着霉味的文档。
《国企改制风险准备金》！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直接拨通了小金的值班室。
电话几乎是秒接。
“省长！”
“马上给我接财政厅厅长，钱向东。”
电话那头的小金愣了一下。
“现在？钱厅长他……”
“让他三分钟之内接电话，否则后果自负。”刘星宇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两分四十五秒后，电话回了过来。
“刘……刘省长，您好，我是钱向东。”
钱向东的声音带着刚被从被窝里拽出来的惊恐和沙哑。
刘星宇开门见山。
“钱厅长，十年前，省里是不是设立过一笔‘国企改制遗留问题风险准备金’？”
电话那头的钱向东明显懵了。
“啊？国……国企改制……风险金？省长，太久了，我……我得查一下。”
刘星宇的语气冰冷。
“我给你一个小时。我要知道这笔钱的账户、馀额，以及现在的封存状态。”
“一个小时后，你给我回电话。”
说完，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财政厅大楼，灯火瞬间通明。
钱向东穿着睡衣，对着电话那头疯狂咆哮。
“查！把文档室、会计核算中心所有睡着的人都给我叫起来！一个小时！找不到这笔钱，我们都别干了！”
五十分钟后。
刘星宇的电话响了。
是钱向东打来的，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甚至有些破音。
“省长！找到了！找到了！”
“钱还在！账户没动过！”
“本金五千万，加之这么多年的利息，现在帐上……帐上躺着五千八百多万！”
“因为当时设立的时候，激活程序写得特别复杂，要好几个部门会签，后来那几个部门都改制合并了，这笔钱就……就成了死帐，被忘了！”
刘星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弧度。
“很好。”
他挂断电话，对门口待命的小金说。
“小金，进来。”
“起草文档。”
刘星宇的声音在寂静的黎明中格外清淅。
“文档标题：《关于紧急启用‘省属国企改制遗留问题风险准备金’专项解决大风厂职工安置历史遗留问题的请示》。”
他看着窗外微曦的天光，一字一句地口述。
“请示中明确法律依据。大风厂的安置问题，正属于国企改制过程中产生的历史遗留风险。动用这笔准备金，名正言顺，程序合规，完全符合该基金的设立初衷。”
天，大亮。
一份打印工整、附件齐全、签上了刘星宇名字的请示文档，被小金亲手送到了省委书记沙瑞金的办公桌上。
沙瑞金刚刚结束晨练，正在看报。
他拿起文档，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标题。
下一秒，他的动作僵住了。
他猛地坐直身体，一把抓过文档，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拿起附件里那份十年前的红头文档，反复确认。
震惊，不敢置信，最后化为一丝惊叹。
他看着文档末尾，“刘星宇”那三个龙飞凤舞的签名，沉默了许久。
“好……好一个刘星宇！”
他拿起桌上的红笔，在文档上重重地写下两个大字。
“同意！”
签完字，他把笔一放，抬头对身边的秘书说。
“通知所有在家的常委，上午九点，召开紧急扩大会议。”
秘书有些不解。
“书记，问题不是已经……”
沙瑞金打断了他，眼中闪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看戏般的锐利光芒。
“我要亲眼看看。”
“刘星宇，是怎么当着所有人的面，用这份文档，去抽李达康的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