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鼻尖的血迹已被风沙抹去,只余一道暗红印痕。他盘坐在坑沿,指尖轻触地面,那股自地底深处传来的震频仍未消散,像一根绷紧的弦,连着洪荒最初的一道裂痕。
万灵拂尘横于膝上,通天箓贴背微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闭目,不再以神识强探,而是将灵根沉入那三字真意之中——“非断续”。
时间不是一条可被截断的河,也不是一段能随意倒卷的绸。它是整体,是流转不息的存在之网。所谓回溯,并非要撕开过去,而是要在不断裂的前提下,于缝隙中植入修正之力。
他睁开眼,手中玉简重新浮起,符纸铺展其上。这一次,他不再回避漏洞,也不再试图封堵。他要将那漏洞本身,纳入符序。
笔未落,空中已有细纹浮现,如玻璃映星,扭曲而清晰。通天教主立于身后,剑尖垂地,目光扫过天际。云层未动,可他已察觉到气机的凝结——规则正在警觉。
玄阳执笔,第一画落下。不是符文起始的常规走势,而是一道环形流转,自内向外扩散。这是“承”之笔,不拒外力,反将其纳入体系。符纸微亮,却没有引发反冲。
第二画接续,如溪流绕石,顺势而行。这一笔专为混沌之力预留通路,却不赋予其主导权。黑丝般的污染果然自地底升起,沿着笔势边缘游走,却被符文中隐含的太极之意轻轻化开。
通天教主眉头微动。他看得出,这已非单纯的防御,而是一种驾驭。
第三、第四、第五笔接连而成,每一笔都与过往不同。不再是追求逆转因果的锋利结构,而是构建一条可调谐的通道,允许信息回传,允许秩序修复,却不触动天地对“篡改”的禁制。
空中裂纹越来越多,却始终未崩。焦土之上,风沙渐止,仿佛连天地也在屏息观望。
第六笔时,玄阳手腕微顿。他知道,最关键的一环来了。
第七笔,是收束。第八笔,是锚定。第九笔,则必须承载那最初符痕的波动,将其转化为符术的一部分,而非对抗的目标。
他深吸一口气,笔尖悬停。
就在此刻,地底猛然一震。那枚沉埋的“观测之眼”骤然苏醒,黑丝如藤暴起,直扑符纸。与此同时,玄阳识海翻涌——三次失败的记忆竟开始倒放:昆仑墟外的心神摹写、北冥冰渊的柔劲牵引、第一次逆时引路符的崩解……画面交错,真假难辨,试图扰乱他的意志。
通天教主剑锋一扬,诛仙剑气划出半弧,将侵袭而来的黑丝斩断大半。可剩余的几缕仍缠向玄阳手腕,欲夺其神。
玄阳却笑了。
他放下笔,右手抬起,指尖在左掌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滴落,正中符心。
血融纸面的瞬间,通天箓轰然共鸣,万灵拂尘自动扬起,尾梢扫过之处,残余黑丝尽数湮灭。那一滴血,不是祭献,而是宣告——我在此,故我能改。
他重新执笔。
最后一画,缓缓落下。
这一笔,非横非竖,非勾非点,似一声低叹,又似一句箴言。它不强行扭转,也不刻意回避,只是轻轻一点,如钟磬轻撞,余音扩散。
符成刹那,整片焦土陷入死寂。
风停了,沙坠了,连通天教主的剑气也凝在半空。
随即,一道清光自符心升起,不刺目,却极纯粹,穿透云层,直贯九霄。星光为之偏移,仿佛整片天幕都被这道光轻轻推了一寸。
没有天罚降临,没有地脉崩裂。万符齐鸣——不是来自外界,而是自玄阳体内响起。通天箓、万灵拂尘、玉简、符纸,乃至他每一寸灵根,都在共振。那是一种久违的和谐,像是流浪已久的魂魄终于寻到了归途。
玄阳低头看着手中的符,轻声道:“成了。”
通天教主收剑归鞘,走到他身旁,看了一眼那张静静悬浮的符纸。光晕流转间,隐约可见其中嵌着一道极细的黑纹,却不再肆虐,反而被层层符意包裹,如同被驯服的雷霆。
“它还能用?”他问。
“能。”玄阳点头,“但它不会再被利用。”
他将符轻轻收入玉简,封存。动作缓慢,却稳定。体内的灵根仍在震颤,那是过度催动本源的征兆,但他没有立刻调息。
远处山影残破,焦土无垠。他曾以为,修补一道符就能扭转大局。如今才明白,真正的改变,始于对规则的理解,而非对抗。
他缓缓站起,双腿微麻,却站得笔直。
“它看得见我。”他说,“现在,我也看得见它。”
通天教主没说话,只是站在他身侧,望向同一片荒原。
玄阳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眸中不再只有沉重。那一道清光虽已隐去,可在他的视线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曾经遮蔽前路的迷雾,裂开了一道缝。
他盘膝坐下,就地调息。灵根需恢复,符术需试炼,前路仍有重重阻碍。但此刻,他不再急于前行。
风重新吹起,卷着细沙掠过符纸封存的玉简。玄阳的手按在膝上,指尖微微发烫。
通天教主忽然道:“下一步,怎么走?”
玄阳睁开眼,还未回答,远处地平线上,一道极淡的波纹悄然荡开,像是有人在水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他目光一凝。
那不是风沙造成的痕迹。
也不是天地自然的律动。
那是时间本身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