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的指尖还停在最后一笔的末端,玉简悬于胸前微微震颤。那道符光虽已沉入其中,但余波未平,识海深处仍有暗流涌动,像是被抽走太多东西后留下的空洞,在无声地回响。
通天教主站在他身后半步,诛仙剑未归鞘,剑锋垂地,一缕寒气顺着剑身滑落,在焦土上凝出细碎霜纹。他目光未移,始终盯着前方那道尚未完全闭合的虚空裂隙——灰袍身影虽退,可空气里残留的压迫并未散去,反而如雾般低伏,贴着地面缓缓游走。
“还能撑住?”通天低声问。
玄阳喉结动了动,声音干涩:“能。”
不是真能,而是不能不能。他知道此刻若倒下,不只是前功尽弃,更是将整个洪荒的时间脉络暴露在混沌之下。他抬手按住眉心,血纹仍在灼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残存的记忆碎片,仿佛有谁在远处一页页翻阅他的过往,摘取那些关于符道最核心的理解。
通天察觉到他的僵硬,左手轻抬,一缕剑意再度渗入其顶门。这一次不像先前那般刚烈破障,而是如细线牵引,稳住神魂根基。与此同时,他右手掐诀,以剑意为引,在空中勾勒出一段微弱轨迹——那是方才玄阳绘制分流符笔时,天地规则产生的细微震荡曲线。
“你看这里。”通天指向虚空中那道淡痕,“第五笔转折之后,气机走向本该收敛归元,但它偏移了三寸,方向朝外。”
玄阳凝神望去,灵根本能地与那轨迹共鸣。刹那间,一股异样感掠过心头——那不是错误,更像是……被引导的合理偏离。
他忽然开口:“我不是没设限界,我是以为‘顺势’本身就是界。”
通天侧目看他。
玄阳闭眼,回忆艰难拼凑:“我改分流之形时,想着避其锋芒,让混沌之力沿着预设路径泄出。可现在想来,这一‘让’,就成了默许。它不再强行突破,而是顺着这道口子,以‘合规’之名,正大光明地进入符律体系。”
话音落下,玉简忽地一震,内部符光再次浮现,循着第五笔分叉处缓缓流转。就在两股力量交汇点,一道极细黑线悄然逸出,不显于外,却在法则层面延伸出去,如同根须扎进土壤,无声蔓延。
通天剑指轻弹,一道剑气掠过那黑线,竟未斩断,反被其吸收一二,转瞬化作更晦涩的波动扩散开去。
“它已经学会了模仿。”通天神色冷峻,“这不是单纯的侵蚀,是寄生后的演化。它利用你赋予的‘通道合法性’,反过来修改周边规则,让它存在的本身,变成新的秩序。”
玄阳睁眼,眸中映着玉简微光,冷而锐利。
两人沉默对视片刻,随即同时出手。
通天以剑意为尺,逆溯黑线延伸路径,将其在虚空中的走向一一标定;玄阳则握紧玉简,以内视之法追溯符文每一寸流转,试图找出最初被篡改的那个节点。他们不再各自为战,而是以神念相连,借剑与符的共通之意,构建出一幅完整的推演图景。
随着推演深入,黑线轨迹逐渐清晰,最终指向三处时间节点——一处在人族初立、五帝交替之际;一处在龙汉量劫尾声,万灵迁徙之时;最后一处,则直指未来某段空白岁月,连天机都无法窥测。
“它不在毁坏时间。”玄阳缓缓开口,“它在种因。”
“等这些节点上的‘伪史’生根,后世一切文明、法则、修行体系都将建立在虚假的起点之上。”通天接道,“那时无需再战,洪荒自会从内部腐化,回归混沌。”
风掠过焦土,吹起几缕灰烬。玉简浮至半空,符光与黑丝交织,宛如一场静默博弈。
玄阳伸手抚过玉简表面,指尖触到一丝异常的温热——那是通天箓在他体内苏醒的征兆。这件伴随他自混沌中诞生的本命之物,此刻正微微震颤,似有所感。
他猛然抬头:“它早就准备好了。不止是我这道符,所有依赖时间闭环的符系,都可能成了它的入口。”
通天皱眉:“你是说……定海神符、四象镇妖符、轮回引路符?”
玄阳点头:“只要涉及‘回溯’‘锁定’‘因果闭环’的符文结构,都有可能被这种‘语病式漏洞’渗透。我们以为是在稳固秩序,其实是在帮它铺设通道。”
空气中一时寂静。
若此时强行封堵漏洞,等于打断所有正在运行的符道逻辑,轻则符失效,重则引发连锁崩塌。可若放任不管,等那些埋藏在时间缝隙里的“种子”发芽,后果更为致命。
通天沉吟片刻,忽然问道:“若不堵,也不放,而是……围?”
玄阳一怔。
“你在分流处设了通道,它借势而入。”通天眼神渐冷,“那我就在通道四周立墙。不用立刻清除,先把它困住,让它动不了,也传不出。”
玄阳眼中微光闪动。
他明白了。
不是对抗,也不是逃避,而是用更严密的符义将其包围,形成一层又一层的“反义约束”。就像言语中的歧义一旦被正解反复强调,误解便再难成立。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召出万灵拂尘。拂尘轻扫玉简,清辉洒落,瞬间映照出整张符文中所有受污染节点。黑丝如蛛网蔓延,尤其集中在几个关键符眼之间,隐隐构成某种规律性的结构。
“这不是随机侵蚀。”玄阳低声道,“它在模仿符道本身的逻辑,试图成为‘正统’。”
通天冷笑:“那就让它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正统。”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盘坐于玉简两侧。通天以剑意为骨,一笔一划勾勒压制阵型;玄阳则以灵根为源,调动通天箓共鸣,将最原始的符道真意注入其中。一圈圈符环开始成形,围绕着那道分流缺口缓缓旋转,每转一圈,黑丝便退缩一分。
然而就在第三道符环即将闭合之际,玉简内部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响,像是某种锁扣松动。
玄阳眉头一跳。
他感觉到,有一段记忆——一段他以为早已被抽走的记忆——突然回来了。
不是画面,不是声音,而是一种认知:当初设计第五笔分流时,他曾犹豫过是否加入一道“终断咒印”,但最终放弃了,因为觉得那样会破坏符的整体流畅性。
可现在他想起来了,那个念头刚起,识海就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便是莫名的疲惫,让他不得不中断思考,草草定稿。
那不是偶然。
是干扰。
有人在他落笔之前,就已经知道他会怎么改,并提前动手,阻止他补上最后一道保险。
他的手慢慢握紧拂尘柄。
通天察觉异样,停下动作:“怎么了?”
玄阳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玉简中那道仍未完全压制的黑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它不是在我画完之后才进来……”
“它是看着我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