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符切入影中的刹那,那道斜投在石壁上的影子微微一颤,仿佛被无形之物搅动。玄阳指尖未动,精血持续渗出,顺着符线流入影中,试图以“斩影”之法剥离自身在时空中的印记。然而随着血气注入加深,影子非但没有凝实,反而如风中薄雾般逐渐涣散,边缘模糊不清,似被某种力量悄然抹去。
他眉头微蹙,察觉异常。这不是反噬,也不是灵力不稳所致的溃散,而是影子本身在拒绝承载符序。他缓缓收力,血符随之黯淡,影子重新浮现,依旧随洞外微光轻轻晃动,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玄阳静坐不动,闭目调息。太极吐纳之法自心脉流转,气息渐与地脉起伏相合。他不再急于重试,而是将神念沉入识海,回溯玉简中那无数交错的符线——每一次重组都始于那个两横一竖的符号,如同锚点,稳定而不可动摇。可为何依其纹路绘符,总在第三笔时崩解?
他睁开眼,指尖轻点虚空,再次勾勒启符之钥。第一笔平直而出,符光微现;第二笔横贯其上,结构稳固;待到第三笔竖划落成,符痕骤然扭曲,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无声溃灭。
又是一次失败。
他并未动怒,也未焦躁,只是静静望着空中残留的一缕淡光消散。三次尝试,皆止步于此。不是手法有误,也不是神识不足,而是这符文从诞生之初,便无法在这片天地间存续。仿佛天道本身在排斥它,不容许逆时之术成型。
他起身,走向岩壁一侧。三张黄底朱纹符纸仍贴于石面,封禁波动微弱却持续。他取下一张,展开后只见背面空白,正面亦无符纹显现。这是他早年所制的“记事符”,可录神念、存影像,此刻却毫无反应。他指尖轻抚符纸,忽有所悟——若连符纸都无法承载完整信息,又怎能指望凭空绘出能逆转时间的符文?
他转身走出静室,衣袖拂过门槛,身影消失在风蚀裂纹的石门外。
西荒绝岭之上,云层低垂,天色昏沉。他踏空而行,身形如一道青影掠过山脊,直趋东方。不多时,一座古殿浮现在视野尽头,坐落于云海之间,檐角悬铃无声,唯有紫气缭绕如纱。太极殿到了。
殿门未闭,他缓步而入。老子立于云台之前,背对来人,手中拂尘轻搭肩头,似在观天,又似在听风。
“师尊。”玄阳停步,躬身行礼。
老子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他脸上,片刻后道:“你来了。”
声音平淡,却如钟鸣入耳,震得人心微颤。
玄阳点头:“弟子有一惑,不得其解。”
“说。”
“弟子欲研‘时空回溯符’,依上古玉简所示,以‘斩影’为引,启符之钥为基。然每至第三笔,符文自溃,非力不足,非神不继,而是……天地不容。”
老子沉默片刻,抬头望天。云层深处,一道微光闪过,随即隐没。
“你可知符为何物?”
“符者,道之显,理之载。”玄阳答。
“然。”老子轻颔首,“符不在纸,不在笔,不在血,而在心与天合。你绘此符,是为追因,还是为改果?”
玄阳一顿:“为明真相。”
“若真相本不应见,你强求之,岂非逆天?”
玄阳未语。
老子继续道:“河流东去,因其势然。汝欲令其倒流,非不能,然需先问水愿否回头。符道亦如此。你执形而求,已失其本。符不成,非技之拙,乃心未顺天。”
玄阳低头思索。他原以为缺的是技法,是钥匙,是古籍中的秘传,可如今看来,真正阻碍他的,或许是自身的执念。
“那弟子当如何?”
“不争。”老子拂尘轻挥,“不执。不求成,方能近道。”
话音落下,四周寂静。玄阳默然良久,终是拱手一礼:“弟子明白了。”
他转身离去,步伐沉稳,却无轻松之意。师尊所言,字字如符,落地生根,可其中深意,仍如雾中观花。他懂了道理,却仍未找到破局之法。
回到岩洞,他再度盘膝坐下,将玉简置于膝上。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探入神念,也没有尝试绘符,而是闭目凝神,以“听符”之法感知周遭。
空气中有极细微的律动,地脉之下传来缓慢的搏动,如同大地呼吸。而更深处,他捕捉到一丝异样——时间,并非匀速流淌。每一息之间,都有极其短暂的迟滞与加速,如同潮汐涨落,隐隐契合阴阳交替之节。
他心中微动。
若时间本就有起伏,那所谓“逆行”,是否并非彻底倒流,而是借其低谷之势,回溯片刻?如同逆浪行舟,不必推翻浪潮,只需寻其退势,顺势而入。
他睁开眼,指尖轻抬,在虚空中缓缓划出一道符痕。不再强求完整启符之钥,也不再执着于第三笔的成型,而是以太极圆转之意,将两横一竖融入一个闭环之中。符光微闪,竟未溃散,维持了数息之久,才缓缓消隐。
虽未成形,但已不同以往。
他掌心仍有残血,未完全干涸。他并未擦拭,任其留在皮肤表面,感受那一丝温热逐渐冷却。眉心符纹缓缓流转,映照着识海中不断推演的符序。
洞外风声渐起,吹动石门微响。他依旧端坐不动,呼吸与地脉节律同步,双目微闭,仿佛已融入这片静寂。
就在他即将再度入定时,袖中通天箓忽然轻震了一下。不是预警,也不是共鸣,而是一种极细微的牵引,如同有人在远处轻轻叩击心门。
他没有睁眼,也没有回应。
他知道,那是混沌的触角,仍在窥探。
他只是将左手缓缓覆于玉简之上,右手食指在掌心重新划出血痕,开始第三次尝试描绘那个闭环符序。
血线刚成一半,洞顶岩缝中一滴水珠落下,砸在他手腕内侧,溅开细小的水花,混着血迹滑向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