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睁开眼,指尖从焦痕边缘收回。那张未完成的符纸静静躺在岩石上,墨线扭曲的痕迹已不再蠕动,仿佛刚才的异变只是错觉。他将符图卷起,收入袖中,动作平稳,没有多看一眼。
风依旧吹过河面,但空气中多了几分燥意。
他抬头望天,南方云层被染成赤红,十轮金乌并列高悬,光焰如针刺入大地。每一轮太阳都散发着不属于自然的节奏——它们不是升起,而是被点燃的。
万灵拂尘轻震,一缕清气自通天箓深处流转而下,沿着经络缓缓抚过识海。前夜神识受损的滞涩感仍未完全消散,但他不能再等。治水之事已布下根基,此刻人族气运更迭,若再放任十日焚天,地脉将断,民愿崩解,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意志便会借机撕开更大的裂口。
一只赤鸟自南而来,羽翼带火,落于山岩时化作玉简坠地。玄阳拾起,神念扫过,舜帝登基,尧帝禅位,诏书邀其观礼。
他没有回应,只是转身腾空。
青衫掠过长空,脚下河流渐远。越往南行,热浪越重,连空气都在微微颤动。寻常修士早已无法立足,便是地仙也不敢久留野外。可就在这样的高温之下,仍有百姓拖着干裂的嘴唇搬运石料,试图为城池筑起遮阳矮墙。孩童蜷缩在枯井底,老人跪在庙前叩首,祈求一场雨。
这不是天灾。
是祭。
当帝王易位,天地气运震荡之际,最易动摇人道根基。有人选在此时推出十日,不只是为了毁去人间,更是要让新帝初立便背负万民怨怒,使人族对“正统”生疑,从而瓦解五德承运之道统。
这才是真正的杀局。
玄阳落在舜都外三里处,未入城门,先以万灵拂尘横划半空。一道清光自指尖溢出,如薄纱垂落,笼罩整座城池。热浪稍退,屋檐下颤抖的身影终于能抬起头来。
城内已有骚动。长老聚议于殿前,有言当遣使求昆仑赐雨,有主张集结修士强攻十日国。争论声传至宫外,夹杂着哭喊与咒骂。民心将乱,非因天象,而在无依。
宫门开启,舜帝亲自迎出。
此人眉宇间不见骄躁,唯有沉郁。见玄阳降临,仅微微颔首,目光却直抵苍穹:“真人可知,那十日从何而来?”
“非天出,乃人祭。”玄阳声音不高,却穿透喧嚣,“太阳精魄被强行剥离本源,以秘法催动,形成伪日。每一日,都是一个活祭的终点。”
人群骤然安静。
“谁能做到?”舜帝问。
“能操控太阳轨迹者,必通周天星斗之律;敢在帝权交接时发难,必不惧圣人干涉。此非小国所能为。”玄阳顿了顿,“背后之人,欲借你登基之机,烧尽人族三十年积累的德运。”
舜帝沉默片刻,握紧手中玉圭:“那该如何应对?强攻不行,祷告无用,难道只能坐视?”
“不必攻,也不必求。”玄阳抬头,目光穿过十轮烈日,“我要画一张符,让人看不见真日,只信虚影。”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身形拔地而起,直向西荒绝岭而去。
那里是洪荒西极,山巅常年积雪,如今却被晒成赤岩。整座山脉像一块被反复锻打的铁砧,蒸腾着扭曲的热流。普通符纸刚取出就会自燃,灵气也无法稳定凝聚。
玄阳落在峰顶,环视四方。
石台尚存,是上古观测星轨所留。他取出一张暗褐色符纸——混沌灵根皮所制,坚韧如革,不畏阳炎。又以万灵拂尘为笔,割破指尖,混入昨夜采集的一滴星髓液,调成墨色微蓝的灵液。
第一笔落下,空中立刻浮现出一道残影般的光圈,随即消散。
这是“幻日迷惑符”的引律之始。此符不伤物,不改天,只为扰乱感知。一旦启动,将在高空生成九道虚假太阳影像,与真实十日交错运行。人心一旦受惑,便会误认真日为多余,进而自发排斥其中一轮,使其失去信仰支撑而熄灭。
关键不在力量,而在认知。
笔下一划接一划,主结构逐渐成形。每一道符线都需精确对应星位偏移角度,稍有偏差,幻影便会错乱,反而加剧混乱。玄阳神情专注,额角渗出汗珠,迅速蒸发成白气。
忽然,岩缝深处传来一丝微弱波动。
他不动声色,拂尘尾端轻轻一点地面。三道早已埋下的隐符瞬间激活,化作三个模糊身影,无声绕向后方断崖。
片刻后,两道黑袍人影疾退而出,脚步凌乱。其中一人手中还握着一把熔化的铜钉——那是用来破坏阵眼的破符器,尚未投出便已被识破。
玄阳依旧低头绘符,仿佛未曾察觉。
两名修行者对视一眼,咬牙掐诀,身形化作两道火线,遁入高空云层。
他没有追击。
最后一笔落下,整座山峰轻轻一震。符阵雏形已然成型,九个光点在石台周围浮现,呈环形排列,与天上十日遥相呼应。
只要启动,幻影即生。
玄阳站在阵心,手持万灵拂尘,目光锁定最高那轮金乌。
此时,舜都城头,舜帝仍立于望台之上,手中政令文书未曾放下。他望着西荒方向,眉头未展,却已不再焦虑。
十日国内,密殿之中,一名老者猛然睁眼:“符祖已至西岭,大阵将成。”
席间众人皆惊。
“他要用幻符?”一人低语。
“不是幻。”老者摇头,“是骗。骗的是天下人的眼睛,也是天道的判定。”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报:“西岭上空……出现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