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扬起一片昏黄的尘土,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
李喜凤起初还沉浸在离家的伤感与新婚的羞涩中,可车子拐过一个熟悉的岔路口,她的心猛地一跳。
这不是去梁宇家的路,这条路通往赵家堡。
她的眼眶瞬间就热了。
她和梁宇在山坡上说话,无意中提起过,赵家堡的赵国长夫妇养了她十年,后来两位老人去了,她才被李有柱夫妇认回。
她曾轻声说过,要是结婚了,真想去跟养父母说一声。
她以为那不过是随口一提的风中话语,没想到,他竟牢牢记在了心上。
李喜凤侧过头,看着身旁这个满脸紧张、正襟危坐的男人,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你提过的,我记着呢。他们也是咱爸妈,这么大的事,得跟他们说一声。”
一句咱爸妈,让李喜凤再也忍不住,眼泪滚落下来。
车子在荒凉的山坡下停住,两个孤零零的土坟包,在萧瑟的秋风中显得格外凄清。
李喜凤跪在坟前,仔细地拔掉坟头的杂草,声音哽咽,“爸,妈,女儿来看你们了这是梁宇,我男人。他人很好,对我好,你们别担心我。”
梁宇一言不发,跟着跪了下来,对着两座土坟,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碰在坚硬的土地上,发出闷响,每一个声响,都像是一句无声的承诺,重重地砸在李喜凤的心上。
后面大客车里,一个沾着点远亲的堂叔探着脑袋,纳闷地问,“哎,有柱哥,这咋停了?吉普车咋往那山沟里开了?别是误了吉时啊!”
李有柱吧嗒抽了一口旱烟,吐出的烟圈都带着复杂的意味。
他望着远处的山坡,眼神悠远,“喜凤去给她那头的爹妈上炷香。”
车里瞬间安静下来,几个不知情的亲戚面面相觑。
坐在李有柱身后的张峰,重重叹了口气,黝黑的脸上满是感慨,“梁家这小子,有心了。真是个好后生。”
车队再次启动时,所有人的心里都多了几分沉静。
梁家所在的家属院,比青莲公社不知气派了多少倍。
一排排红砖楼房,干净整洁。
鞭炮声再次震天响起,梁家门口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邻居和同事。
仪式热闹而隆重,拜了天地,敬了父母,夫妻对拜之后,梁宇咧着嘴,小心翼翼地牵着李喜凤进了新房。
酒席摆了十几桌,流水般地上了席。
城里的席面,到底是不一样,不仅有猪肉粉条,甚至还有一条红烧鱼和一盘油炸花生米,引得跟来的孩子们口水直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娘家人就该走了。
方才还满脸喜气的张兰,此刻抱着女儿,哭得老泪纵横。
李喜凤也哭得像个孩子,死死抓着母亲的衣袖不肯松手。
李有柱红着眼圈,一把拽过梁宇,蒲扇般的大手攥着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他声音嘶哑,“小子,我李有柱的闺女,今儿我把她交给你了,你要是敢让她掉一滴眼泪,我我扒了你的皮!”
“爸!”梁宇站得笔直,郑重地喊了一声,“您放心!我拿我的命保证,这辈子都对喜凤好!”
回程的路上,车里一片寂静。
回到家,看着空荡荡的闺女的房间,一家人的情绪都低落到了极点。
张兰坐在炕沿上抹眼泪,李有柱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闷烟,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一股离别的愁绪。
江沐见状,没多叨扰,默默地退了出来,回了知青点。
两天后,是新媳妇回门的日子。
梁宇带着李喜凤回来,给老丈人家带足了礼物,更是特意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找到了江沐。
“江哥!”梁宇满脸的感激与喜悦,不由分说地将布包塞进江沐怀里,“这是给你带的!两罐麦乳精,一条香烟,还有两丈布!要不是你,我哪能娶到喜凤这么好的媳妇!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江沐推辞不过,只得收下。
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清脆响起。
又过了几日,家里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江沐同志在吗?”
江沐闻声抬头,竟是前任公社书记周志康。
他换下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干部服,穿上了一件崭新的蓝色中山装,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着精神了不少。
“周书记!”江沐有些意外,忙起身将他迎进屋。
周志康摆摆手,脸上带着自嘲的笑意,“还叫什么书记,我现在就是县里一个闲散部门的周科长,说是提拔,其实就是靠边站了,熬资历呢。”
两人寒暄了几句,周志康便直奔主题,他压低了声音,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小江,我今天来,是有一件天大的事,想请你出山。”
江沐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周科长您言重了,我能帮上什么忙。”
“不,这件事,或许只有你能行!”周志康的目光灼灼,他凑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我这次调动,搭上了县委莫书记的线。可莫书记家,去年出了一件天大的愁事。”
他重重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几分同情与惋惜。
“莫书记有个儿子,二十左右,原本前途无量。可去年夏天,一场高烧,人抽搐得差点没救回来。命是保住了,可人人傻了。”
周志康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好好的一个精神小伙,现在整天就知道流着口水傻笑,连自己爹妈都不认得了。莫书记夫妇俩头发都愁白了,带着儿子跑遍了省城,连京城的大医院都去了,找了无数专家,都说没治,脑子烧坏了,神仙难救。”
江沐沉静的眸子里没有太多波澜,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他没有立刻大包大揽,只是淡然地抬起眼帘,迎上周志康期盼的目光,“周科长,病情隔空说不准。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得亲眼见到人,切过脉,我才能有个初步的判断。”
这话滴水不漏,既没把话说死,也没把希望完全掐灭。
周志康是什么人?在基层摸爬滚打多年,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七八分。
不怕你提条件,就怕你连门都不开!
他激动地一拍大腿,身体前倾,“小江同志!你这话就是金口玉言!只要你肯出手看一看,不管最后成与不成,我周志康都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