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公门打了一辈子交道,深知这些官儿的禀性。
这种案子如果查出主谋还好,如果查不出来,他这个大户将正合适顶雷。
破家的县令,又岂是说说而已呀。
此刻他无比希望堂上的县尊,真如百姓传闻一般是个青天大老爷。
否则他们程家数代积攒下的家业,将灰飞烟灭!
“冤枉,草民冤枉”
“就是给草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私自铸钱呀”
“这一定是有人赎买当物之时还来的,县尊您将我家掌柜叫来一问便知”
陈牧缓缓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吩咐一声让人去带程记掌柜。
今日有个捕快顺手从程记拿回一贯铜钱,分润的时候被韩捕头发现了此事。
立刻派人去程家当铺把所有铜钱都取了回来。
仔细一核对,私钱共计四十二贯。
韩捕头知道事关重大,立刻禀报了陈牧。
这才把程淮远又给提了出来。
其实陈牧也不相信这事是程大户做的,原因很简单。
本县的几个大户,除了薛皇商以及宁家外,都是传统的地主。
这类人靠的是细水长流而不是天降横财。
根本没有私造铜钱的理由。
然而这些私钱让他想起了吴德昭说过的话。
本县今年突然猖獗的矿匪。
如果这些铜钱与矿匪有关,那恐怕矿匪的背后,另有高人呐。
程记的掌柜名程立,是程淮远一个出五福的本家。
此人还真是个人才。
听完这事后略一思索便想起了这些铜钱的来历。
“禀县尊,这些铜钱是一名行商的”
“此人之前在当铺内典当了一个前元的花瓶,作价三十两,期限半年,赎价四十两”
“上月中旬来赎买之时便拿了这些铜钱,因为是铜钱,便多了些费用”
“一共收了四十二贯铜钱”
陈牧揉了揉眉心,这是他最不想听见的结果。
当年陈父做的就是这行,他太了解了。
这些人走南闯北,很难在一个地方多停留。
说不得此刻这行商早就出了山西了。
当然更可能的是,所谓的行商本就是个幌子!
明知希望不大,陈牧还是开口询问关于这行商的情况。
没想到这个程立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禀县尊,此人被称为魏六,是名往来多年的茶商”
“专门从福建贩茶运往张家口,归途会在静乐再采买些”
“基本半年就会来静乐一次,有时银钱不凑手时便会拆借一二”
“是以草民对其很是了解”
陈牧连忙追问:“你可知此人具体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程立这次摇了摇头,两人只是有些生意往来,并无深交。
这时唐师爷开口提醒道:“县尊,此人即是返途,那往来南北的行商都会在临清或者徐州登船最后在杭州下船”
“何不上报知府衙门,请其移文山东和浙江,沿途调查此人?”
陈牧颇为认同这方案,立刻将此事托付给了郑三槐
“郑典史,你带这位程掌柜找画工将那行商形貌画出来”
“这私钱恐怕不止静乐一地,还请你去一趟知府衙门向府尊禀明此事”
郑三槐心中苦笑,这县尊是把典史当县丞用了,去太原这差事也轮到他了。
“是,下官领命”
其实按理讲,这种事需要陈牧自己去太原的。
别说典史,就是县丞去都有些不够分量。
然而他现在哪有这个心思,后宅都起火了!
私钱这事对他来说,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没准能通过它扯出谁来。
本朝与之前朝代不同,本朝的铜钱制作手段一直极为高超。
再加上国朝多年不懈打击,这个事普通百姓甚至大户根本做不了。
背后隐隐然便站着那三位或者某位山西高官的影子。
往小了说,这就是个地方性的悬案。
呵呵。
“此案并未完结,你们二人随时等候传唤”
“在此期间,不可离开县城一步”
“否则按逃匿论处”
“退堂”
陈牧拍响惊堂木,退堂后来到后堂。
唐先生立刻奉上账册,陈牧扫了一下便不由得轻笑道:“这些大户,真舍得花钱呐”
“东翁牧民有方,宽仁治下,实乃国朝官员楷模也”
通过这一个案子,陈牧罚银两万零一百五十两。
大头不是那六十三副甲胄,而是几位老爷“主动”出的赎罪钱!
总共一万七千两。
也就是说,衙役们累死累活弄的三千一百五十两,还不如陈牧动动嘴皮子弄来的零头。
官儿呀!
唐先生此时凑了过来低声道:“东翁,几家大户虽然广有田产,可如果突然拿这么银子,恐怕短时间未必能凑的出来”
“要不要帮一把?”
这老头更黑,这是打上人家家产的主意了。
国朝的地主家里都不缺粮食,但是银钱一般并不存下多少,很多都是日常够用即可。
很简单,一旦有了乱子,银子就不是钱了。
粮食却永远都是硬通货。
静乐县的几个大户,除了薛家宁家外,普遍身家在两万至五万两之间。
这其中田地,土地占比最大。
如今一次性要拿出几千两,每家大户都要出血一番。
而在这个时候,陈牧出钱将一些田地收过来,那瞬间就会成为静乐县的一个大户!
国人对土地的执念,哪怕唐先生这么精明的人,也不能免俗。
可陈牧不这么想,他的世界可不在静乐!
“本官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岂可与民争利”
“大户们银钱不凑手,自然会找人接洽,譬如薛家就很合适,薛皇商说起来也是陛下的人,交给他家学生也放心”
唐先生面色一滞,他想过陈牧爱惜羽毛会拒绝。
但是没想到会想到把这个事推给薛家。
难道这位忘了是怎么出京的了?
陈牧见唐先生那面色,便知他心中想法,笑了笑给出了解释。
“先生,虽然学生恶了太后娘娘才被逐出京城,可无论薛家还是学生,对陛下都是忠心耿耿”
“在山西这地面上,学生与薛家就是天然的盟友,岂能再起龌龊”
“东翁高见,老夫不如也”
唐先生对陈牧这个说辞,可谓半信半疑。
按理讲此话绝对正确,这也是他心中所想。
然而以他对陈牧的了解,这小子手狠心黑又睚眦必报,能这么好心?
不是想挖坑给薛家跳吧?
想到这里,唐先生不由得替薛家默哀一番。
被这狗玩意盯上,不死也脱层皮。
诶,太后呀太后,没事你惹他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