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划进锁眼,啪嗒一声,沉重的木门在黑夜中开启,灰尘借着灯光在顾知意面前跳起了舞,象是在代替这间老房子欢迎久违的她。
说是老房子,但二十多年前刚开盘时,也是附近数一数二好的楼盘,那时跃层的户型正时兴,有一天于莉莉路过售楼处,一眼就相中了靠着人工湖的那一栋,从此,她便一直心心念念。
面对于莉莉的梦想,顾建国只得赧然。
那时的顾建国刚创立顾氏没两年,比起最初一穷二白的状态好了些,但他手里的钱都压在货款上,可支配的流动资金并不比两年前好多少,常常今天刚回的款明天就转了出去,紧张得很。
一边是对新婚妻子物质亏欠的愧疚,一边是创业期飞速膨胀的野心,顾建国周旋在两头,焦头烂额
最后,解了他燃眉之急的,竟是于振海。
那时于家父女的关系已降至冰点,一度决裂。
于振海是本地人,在银行做个小职员,只有一个独生女儿于莉莉,谈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小康之家。按照于振海的规划,于莉莉会是嫁给一个同样有着稳定工作的本地人,最好是体制内,最好是住在同一个弄堂。
可没想到于莉莉竟给他带了顾建国回来,一个负债累累的穷小子,还是外地的。不仅如此,为了给这穷小子生儿育女,这个逆女竟不惜辞去了芭蕾舞团的编制。
于振海说于莉莉糊涂,而于莉莉说于振海世俗,父女这般僵持了一年,直到顾知意的到来。
于振海到底还是心疼女儿,更心疼才呱呱坠地的孙女,他不忍她们吃苦,出钱替女儿买下了这间梦想中的房子,算是求和,也算是最后向女儿妥协。
可以说,这间老房子是与顾知意一同来到这个家的。
好在伴随着顾知意的出生,顾建国的生意也开始有了起色,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于莉莉在这房子里倾注了许多心思,屋子里的每一件家具都是她精心挑选的,只是如今老房依旧在,而曾经的美好却早已一去不复返。
顾知彦出生后,顾建国买了间更大的别墅搬了过去,而这间老房子,于莉莉在去世前将它留给了顾知意,成为了顾知意在这个城市唯一的锚点。
“咳咳,阿意,没想到你家还留了套这么老的房子。”谢凌飞跟在顾知意身后,伸手扇了扇飘过来的灰尘,顾知意没有吭声,谢凌飞担心自己是不是有所冒犯,又改口道,“不过这个地段挺好的,离公司也很近,就是灰大了点,阿意你确定今晚要住这里吗?我在两公里外有套公寓,新装修的,你不如去我那里住,也好有个照应。你放心啊,我没占你便宜的意思,我今晚是要回家里住的。”
谢凌飞絮絮叨叨地说着,顾知意听得头有些大,只想快些打发他走。
“我已经定好酒店了,就在附近,谢谢你送我过来,不如你先回吧,我想自己呆一阵,收拾些以前的东西。”
谢凌飞却并不就走,只嬉笑着说去给顾知意买宵夜,等她收拾好再送她去酒店。
顾知意没吭声,算是默许。
这次回国,谢凌飞黏得很紧,顾知意知道这其中不乏有谢祖德的授意。
上午的股东会大获全胜,谢祖德热情邀请顾知意去家里吃午饭。
“阿意,还记得我们家阿姨做的白烧鳝丝你以前很爱吃,早上我专门叮嘱了她去市场买些新鲜鳝鱼烧给你吃,一定要来尝尝。”谢祖德这样说道。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谢祖德还记得顾知意的口味,让顾知意有些受宠若惊。
谢家老宅离顾氏集团不远,顾知意也正有意与谢祖德聊聊下一步如何应对,欣然赴约。
谢家阿姨的鳝丝烧的清清爽爽,肥美鲜嫩,但谢祖德的话却说得有些黏黏糊糊。
“阿意,今天会上干得漂亮,很争气。这顾知彦算是废了,这顾氏集团还是交在你手上我才放心,打小谢伯伯就觉得你是个聪明孩子,可喜欢你了,你还不知道吧,以前我还跟你爸爸开玩笑,提过让你到我们家来呢。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真是辛苦了,现在回来了就好了,虽然你爸爸还没醒,但谢伯伯一直当你是一家人,以后公司那边有什么麻烦都可以来找谢伯伯,就算我忙也还有凌飞,你的事情谢伯伯都是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办的。”
顾知意闻言如鲠在喉。
一家人?她和顾知彦,说起来也算是一家人呢,然而就在今天上午,她不惜将自己家人最隐秘的过往化为一把利刃,只为了在这场权力之争中多几分胜算。
而蒋亚楠或许永远也想不到,将这把刀递给顾知意的,却是她苦心为其谋划的顾知彦。
“我知道你在四处查我当年的事,这些东西,迟早会被你查到,不如我主动给你好了,免得你再查出点我的小秘密。”
二十四小时前,顾建国的病房里,姐弟俩不期而遇,顾知彦大方地将自己的病例交给顾知意。
顾知意有些意外,问他:“条件呢?”
顾知彦笑笑:“有时候我觉得你跟我妈真挺象的,什么事情都讲条件讲交换,还都这么在意这破公司。我就不能单纯作为弟弟送好久不见的姐姐一份大礼吗?”
顾知意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她才不会被这种鬼话糊弄。
顾知彦被她盯得发毛,只好说:“好了好了,别这么严肃嘛我的姐姐,不怕告诉你,老顾这破公司,我没兴趣,但我妈有,她已经打点好了阿尔法和公司的那些董事,一定要把我扶到那个位子上。”
“那你还把这东西给我?你知道后果的吧。”
“那是自然。”顾知彦无所谓地耸耸肩,“可那又如何呢?她从来都不在意我想要什么,我又何必在意她。”
顾知意接过病例仔细翻了翻,和她手里的那份的确是一样的,顾知彦不是诓她,他的确是真心退出。
“要说条件的话,那就是希望你能找个最好的时机用上它,别给我妈一点公关掉它的时机。”顾知彦临走时这样对顾知意说道。
有时候,越是一家人,反而越知道刀该扎向对方哪里最痛。
顾知意借着月色熟练地一步步走上楼梯,房子许久没人居住,也没有接通电力,但她无需照明也可辨别方向,木质楼梯随着她的脚步嘎吱作响,在厚厚的灰尘上留下一串脚印,最终停在了二楼那间属于她自己的房间。
房间还保留着当初于莉莉风格鲜明的装璜,水晶的顶灯,蕾丝的窗帘,还有那时很流行的法式线雕床头,于莉莉用尽了所有甜美的元素,为女儿打造了一间粉红色的公主小屋。而如今,这屋里每一处都在帮助顾知意回忆着自己曾经那如同蜜糖般的公主生活。
那时的顾知意,活得的确很象个公主,事业有成的父亲,温柔贤惠的母亲,和漂亮聪明的她。她的生活是如此完美,宛如水晶球里的童话世界,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打碎了这水晶球,也打碎了她的美好的生活。
今天,她终于报复了那个女人,也让她尝到了破碎的滋味。
妈妈,你看到了吗?顾知意在心里默默地问道。
然而斯人已逝,空荡荡的房间无人应答,只剩顾知意一人孤单单地面对过往。
嗡——嗡——嗡——
黑暗中一张亲密的合影在顾知意眼前亮起,是袁源拨来的视频通话。
谢祖德有句话说得不很准确,顾知意这些年也并不总是一个人,她还有袁源。
四年前,原计划回国进顾氏帮忙的顾知意被顾建国拒绝,并让她留在国外继续深造,于是顾知意申请了直博的项目,从法拉盛搬去了纽约。
也是在那时,顾知意认识了袁源。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父母爱情不堪的一面,这些年来,顾知意从未像同龄女孩那样期待过爱情,直到遇见袁源。
俩人从普通朋友做起,袁源简单直接,象是一轮小太阳,将阴郁潮湿的顾知意一点点烘干,顾知意无法拒绝这样的温暖。
可今天,她必须与她的太阳说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