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秋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山林间枯黄的叶片,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碎的脚步在黑暗中徘徊。夏天蜷缩在一处勉强能遮挡风雨的岩石凹陷里,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他紧咬着牙关,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火辣辣的疼痛和喉咙里腥甜的铁锈味。
伤势在连日奔波和恶劣天气的折磨下,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有恶化的趋势。肋下的伤口在阴冷潮湿中隐隐作痛,内腑的暗伤如同潜伏的毒蛇,不时窜出噬咬他的经脉。饥饿感如同蚀骨的火焰,灼烧着他的胃壁,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怀中的“净”钥持续散发着微弱的清凉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勉强护住他的心脉,但修复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消耗。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栖身之所和食物,否则不等追兵到来,他就会先倒毙在这荒山野岭之中。
他挣扎着抬起头,阴阳瞳在雨幕中艰难地扫视四周。夜色浓稠如墨,山林在雨中显得更加阴森可怖。根据模糊的方位判断,他应该已经偏离了官道,深入了一片更加荒僻的山峦。前方不远处,一座黑黢黢的、依山而建的建筑轮廓,在雨帘中若隐若现。
是庙宇?还是山民废弃的屋舍?
夏天心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无论是哪种,至少能暂时躲避风雨。他拄着木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那建筑蹒跚而行。
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座早已破败不堪的山神庙。庙门歪斜,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黄泥夯筑的墙体,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在风雨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庙前杂草丛生,一块字迹模糊的石碑半埋在泥土里,透着一股被岁月遗忘的荒凉死寂。
然而,让夏天瞳孔微缩的是,从那破庙虚掩的门缝中,竟然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摇曳的火光!还有……一股极其淡薄的、若有若无的香火气息?
有人?!
他立刻停下脚步,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壁虎般紧贴着湿滑的庙墙,阴阳瞳全力开启,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庙内的情况。
庙内空间不大,借着那堆在神像前空地上燃烧的、微弱的篝火光芒,可以看清里面的情形。正中那尊泥塑的山神像早已坍塌大半,只剩下半截身子歪斜地坐着,脸上色彩斑驳,眼神空洞。篝火旁,背对着庙门,盘膝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身形瘦削,正对着篝火,似乎在……煮着什么?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清苦和米粮香气的味道飘散出来。
是个道士?在这荒山野岭的破庙里?
夏天心中警惕大增。这荒郊野外,突然出现一个独行的道士,绝非寻常!是隐居于此的修行者?还是……别有用心之人?他甚至怀疑,这会不会是“鬼眼”或巡天司设下的又一个陷阱?
他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声响,仔细观察。那道士气息内敛,难以察觉深浅,但周身并无明显的阴邪煞气或巡天司那种堂皇正大的波动,反而有一种……与这破庙荒山融为一体的自然平和之感。但这更让夏天觉得诡异。
就在他犹豫是否要悄然退走之际,庙内的道士却忽然头也不回地开口了,声音平和舒缓,却清晰地穿透雨幕,传入夏天耳中:
“门外的小友,风雨凄冷,何不进来避一避?贫道煮了些粗茶淡饭,若不嫌弃,可共饮一杯暖身。”
夏天浑身一僵!被发现了!对方果然不是普通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已被点破,再躲藏反而显得心虚。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庙门,迈步走了进去。
庙内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残破,蛛网遍布,灰尘厚积。篝火的光芒映照下,那道士缓缓转过身来。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面容清癯,肤色微黑,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淡然,正平静地打量着夏天,目光在他狼狈的衣着和苍白的脸色上停留了一瞬,却并无惊讶或敌意。
“晚辈夏日,途经此地,打扰道长清修了。”夏天拱手行礼,声音沙哑,保持着十足的警惕,身体微微侧倾,随时准备应变。
“相逢即是有缘,何谈打扰。”道士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篝火对面一块相对干净的蒲团,“小友请坐。看小友面色,似有伤在身,且饥寒交迫,若不介意,这锅野菜粥,可暖胃驱寒。”
夏天犹豫了一下,但腹中强烈的饥饿感和身体的虚弱最终战胜了警惕。他道了声谢,小心地在蒲团上坐下,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道士。篝火上架着一个小铁锅,里面翻滚着米粥和不知名的野菜,香气扑鼻。
道士不再多言,用木碗盛了一碗热粥递给夏天。粥很烫,米粒稀疏,野菜带着苦涩,但对此刻的夏天而言,无异于琼浆玉液。他小口啜饮着,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寒意,胃部的灼痛也稍稍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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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热粥下肚,夏天感觉恢复了一丝力气,精神也稍振。他放下碗,再次拱手:“多谢道长赐食。不知道长如何称呼?在此清修?”
道士拨弄了一下篝火,火光在他平静的脸上跳跃:“贫道玄诚子,云游四方,偶经此地,见此庙荒废,便暂歇脚力。”他抬眼看向夏天,目光深邃,“倒是小友,年纪轻轻,为何孤身一人,负伤在这荒山野岭中跋涉?观小友气息,似有隐疾缠身,且……身怀异宝,煞气隐现,恐非吉兆啊。”
玄诚子?!夏天心中剧震!这个名字……与守阳居那位留下碑文的末代守阵弟子玄诚子同名?!是巧合?还是……?
而且,对方一眼就看出了他身负伤势和怀有“异宝”(令牌)!这道士,绝不简单!
夏天心念电转,表面却不动声色,苦笑道:“道长法眼如炬。晚辈家中遭难,不得已逃亡至此,伤势是途中遇匪所致。至于异宝……不过是家传的一件旧物,聊作念想罢了。”他含糊其辞,不敢透露半分真实信息。
玄诚子闻言,深深看了夏天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他轻轻叹了口气,并未追问,只是淡淡道:“世间苦难,皆有其因。小友眉宇间戾气与灵光交织,命途多舛,却又有星火潜藏,未来……难测啊。”
他顿了顿,话锋微转,似是无意地问道:“小友此行,可是要往南去?”
夏天心中再凛,谨慎答道:“是,想去南边寻个安身立命之所。”
“南方……”玄诚子手指轻轻掐算了几下,眉头微蹙,“南方气运驳杂,近日似有星陨之兆,恐非太平之地。尤其那枫陵城一带,天机晦暗,暗流汹涌。小友若去,须得万分小心,切记……莫要轻易显露怀中之物,亦莫要轻信‘天机’之言。”
枫陵城!天机!他果然知道!
夏天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这道士不仅看出了他的目的地,甚至点出了“天机”(暗指天机阁)!他到底是什么人?是友?是敌?还是在警告?
“道长……何出此言?”夏天强作镇定,试探着问道。
玄诚子却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只是拿起一根树枝,拨弄着篝火,火光映照着他高深莫测的侧脸:“天机不可泄露。贫道只是见小友与我道门有缘,故多言几句。路在脚下,如何走,还需小友自行抉择。”
庙内陷入了沉默,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庙外淅沥的雨声。夏天心中翻江倒海,这道士的出现和话语,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让他本就迷茫的前路,更加迷雾重重。
是巧合的指点?还是别有深意的布局?
他握紧了怀中冰凉的令牌残片,感受着那微弱的共鸣,眼中充满了警惕与思索。
夜还很长,雨还在下。这座荒山破庙中的偶然相遇,似乎正将夏天的命运,引向一个更加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