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冰冷与剧痛的夹缝中沉浮,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挣扎。夏天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夜。当他被左腿伤口撕裂般的抽痛和胸口沉闷的窒息感再次唤醒时,天光依旧晦暗,浓重的夜色如同凝固的墨汁,将这片乱葬岗深处的孤坟牢牢包裹。
他依旧瘫坐在那座被巨大古树根系缠绕的青石孤坟旁,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墓碑。陈老篾躺在他身边,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脸色在惨淡的星光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颜色,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彻骨的寒意从地面和墓碑不断渗入体内,与伤口的灼痛交织,折磨着他残存的意志。
暂时安全了。追兵的火把和喧嚣早已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四周只剩下死寂和风吹过古树枝叶发出的、如同鬼泣般的呜咽声。但夏天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反而充满了更深的忧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这座孤坟散发出的那股冰冷、古老、带着悲伤的死寂意志,虽然无形中驱退了追兵,却也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座青石墓碑上。碑石饱经风霜,表面布满了裂纹和苔藓,刻字早已模糊不清。但昨夜昏迷前那一瞥看到的、在“星瞳”盒子微光下隐约浮现的姓氏轮廓,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
夏。
这座孤坟里葬着的,是夏家的先祖?是哪一位?为何会孤零零地葬在这乱葬岗深处?又为何会与“星瞳”盒子产生共鸣?
无数疑问盘旋。夏天挣扎着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忍着剧痛,伸出颤抖的、布满伤口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去墓碑中央那片最模糊区域的苔藓和尘土。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石面,一种莫名的、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让他心脏微微一缩。
他凑近了些,借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那微乎其微的天光,拼命辨认着那些几乎与岩石纹理融为一体的刻痕。笔画残缺,难以成文,但他依稀能看出,那似乎不是一个单独的字,而是几个字组合在一起的碑文标题。最上方,那个他之前惊鸿一瞥认出的“夏”字,相对清晰一些。下面还有更小的字,但磨损得太厉害了。
“……公……之……墓……”他艰难地拼凑着,“夏……某公……之墓?”中间那个字,完全看不清了。
会是夏明远吗?不,夏明远的尸骨不是在井底密室旁被发现了吗?那会是谁?夏家更早的先祖?
他有些不甘心地继续摸索,手指在墓碑底部一块相对平整的区域停了下来。那里似乎刻着更小的字,像是立碑的时间或者……墓志铭?他用力擦拭着,指尖被粗糙的石屑磨破,渗出血珠。
终于,几个更加模糊、却隐约可辨的篆体小字,映入他的眼帘:
“庚申……泣血……立……”
庚申!又是庚申年!这个年份,在夏明远的牌位旁注解中出现过,在《夏氏秘录》的残篇中也提到过!是夏明远掘井养煞的那一年?还是……更早?
“泣血立”……立碑者是在极度悲痛中立下此碑?是谁?为了谁?
夏天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脏狂跳。这座孤坟,果然与夏家近代的悲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可能藏着比井底更早的秘密!
他下意识地摸向怀中的“星瞳”盒子。盒子依旧冰冷沉寂,没有因为靠近孤坟而再产生异动。难道需要特定的条件才能再次激发共鸣?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夏天猛地转头,只见陈老篾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老人的眼神浑浊无光,充满了极致的疲惫和痛苦,但看到夏天关切的脸庞时,还是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
“夏……夏天……”陈老篾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气若游丝,“这……这是哪儿……”
“陈爷爷!您醒了!”夏天心中一阵激动,连忙俯下身,小心地扶住老人,“我们在乱葬岗深处,暂时安全了。您感觉怎么样?”
陈老篾艰难地转动眼球,看了看周围的景象,当他的目光落到那座青石孤坟上时,浑浊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恍然,还有一丝……深深的悲戚和恐惧?
“这坟……这坟是……”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虚弱和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又溢出了一缕黑血。
“陈爷爷!别激动!慢慢说!”夏天连忙帮他顺气,心中却是一紧。陈老篾认识这座坟?!
咳嗽了好一阵,陈老篾才缓过气来,他死死抓住夏天的手,枯瘦的手指冰冷如铁,声音带着一种仿佛触及禁忌的颤抖:“这坟……是……是夏家……第二代先祖……夏……夏远山的……墓……”
夏远山?!夏天心中巨震!这是夏明远之前的先祖!他从未听母亲提起过这个名字!
“夏远山……他……他才是第一个……发现……并试图……封印那口井的人!”陈老篾的话如同惊雷,在夏天耳边炸响!“可是……他失败了……死得……极其凄惨……被……被反噬……尸骨无存……这坟……是衣冠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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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封印者?失败?反噬?尸骨无存?!
夏天如遭雷击,浑身冰凉!原来夏家与那口井的纠缠,远比夏明远时代更早!夏远山在夏明远之前就尝试过封印,而且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那口井……到底存在了多久?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您……您怎么知道?”夏天声音干涩地问道。
陈老篾惨然一笑,笑容中充满了苦涩和追忆:“我师父……的师父……当年……曾受夏远山所托……协助布阵……但……也差点葬身井底……他侥幸逃生后……隐姓埋名……只留下了……一些残缺的记载……我……我也是偶然……才得知……”
原来陈老篾的师承,竟然与夏家更早的因果有关!难怪他懂得这么多,对老宅和井如此了解!
“那……那‘星瞳’盒子……”夏天急忙追问。
陈老篾的目光落在夏天怀中的盒子上,眼神更加复杂:“那盒子……据说……是夏远山从一处极阴古墓中所得……蕴含星辰之力……本是想用以镇压井邪……但……还未来得及用……他就……”
星辰之力?镇压井邪?夏天看着手中冰冷的盒子,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盒子的来历和用途,竟然如此惊人!
“井底的东西……比你们想的……还要古老……还要可怕……”陈老篾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神开始涣散,“夏明远……他……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鬼眼……他们想要的……是……”
他的话没能说完,头一歪,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
夏天抱着老人冰冷的身躯,看着眼前这座刻着“夏远山”之名的孤坟,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沉重。夏家与那口井的因果,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一代又一代地被卷入其中,付出惨痛的代价。而真相,似乎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
黎明的曙光,终于艰难地刺破了厚重的云层,给这片死寂的乱葬岗带来了一丝微光。但这光,却照不亮夏天心中那越积越厚的阴霾。
井邪的真相,鬼眼的目的,夏家的宿命……一切,都指向了那口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深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