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固囿于一
炽盛的白之光幕温柔地漫过了弥拉德与爱达方思，如爱之女神所制造的乳白之海，目之所及尽是纯白，连希奥利塔与莱安的呼喊也被隔绝在外。
而后，弥拉德听到的……
不仅仅是这所福利院的祈唤。
整座雷斯卡特耶的居民的祈祷都被这位尚且不知名姓的存在接收，以自身为中保，将百万计数的信愿强塞入自己体内…这本应直接献给主神的祷告却被他截获，由此而产生的影响必然无可挽回。
而现在，这以百万计数的信愿也同时冲刷起弥拉德的大脑。
想吃饱。想吃好。
想入眠。想彻夜狂欢。
想坠入爱河。想断情绝念。
想谶悔。想得到谏言。
想活着。想死去。
“坚定心念，小后生！”
爱达方思一只手捏住弥拉德的下巴，另一只的粗糙手心则用力拍打着他的额顶，要是洛茛在估计会说老先生您这样象是在用老法子修电视…啊不对我的意思是映写魔镜。
“你不是我…你也不是他！”
“……我没事。多谢您的关切，老前辈。”
将脑海中不属于自己的杂念排除出去，又或者是扫到不干扰思考的一隅，弥拉德摇了摇头，重新稳定心神。
…这效果对他似乎不那么显著。
是夜魔化的功效？连带着精神耐性也提高了？希奥利塔她…
“这严格来讲不算攻击…只是一种善意的施予。他在希望你能理解他，然后…并入他。”
白光黯淡了些许，希奥利塔的声音即刻在颅内响起，“弥拉德大人，我想，现在的您，虽说还是会因为他者施加的希望而改变自己的道路，但想必不会再迷茫了吧？”
“…嗯，我还是会。但是，我当然没办法顾及到全部，所以。”
所以，就算是看着不可胜纪的祈愿，他也不会有所动摇。
弥拉德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办法救下所有人，他只是想尽力而为，帮到能帮的人。
面前的天使征集到了如此之多的心愿，若不加甄别不分善恶一同实现…那确实能称得上是他的痴想。
“那些悲愿…竟也不能打动你吗？每个福利院里，确实都有那么一两位，铁石心肠的女孩…她们也都只是以微笑回应我的职责…却对那无私的友爱无动于衷。”
悲泯的圣音在纯白的光幕中回响，对于此种结果，他只是抱有最纯真的疑惑。
……我想她们都是魔物。而魔物们虽然理解这份爱，却是最不会给予支持的。
弥拉德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将这句回答说出口。
他手中圣剑金光大作，将面前的乳海一分为二，于是白色的幕布再度拉开，前蹄刨地的骏马终于被无形的赤色战意缠卷，发出不安的嘶鸣。
“弥拉德，你小子…我都以为你愣神了！”
莱安的呵斥让弥拉德的耳膜隐隐作痛，他默默举起誓约荣光之剑，做出自己还能战斗的无声的应答。
“以你们两人现在的实力…我看难令我那不识主的枪矛与爱马尝到败果！那小女娃为何迟迟不肯出手？我观她气势不似凡人……实力理应甚于你和那个战争眷顾之子！”
友爱之天使的三次攻击…
第一次的白光仅仅能毁灭半个礼拜堂。
第二次的白矛若真切命中，可以对弥拉德造成有效的伤口
第三次的白幕……则是抛出的橄榄枝。
他从始至终都是在试探弥拉德与莱安的实力，而希奥利塔在此时藏拙也是情有可原。
“老前辈，不必管她。而且…在场的可不只有我和莱安。”
“……啊？”
爱达方思将衣袍裹紧…他忽略了什么？
若有所感，他抬头望向天空。
灼目的烈阳让这位与时代脱节良久的古老圣者眯起眼睛，在白日的映衬下，有位逆光的女孩开怀大笑。
“异旅客晖灭模式。”
夹在黑与白之间的灰暗洪流自炮口中倾泻而出，在倾刻间将被战意拘束的插枪骏马淹没。
洛茛悬立在礼拜堂上空，她早就激活幻影魔法，将那三百馀人安置在了附近过激派的驻地里…顺带婉拒了姐妹们的援助请求。
而后维持着悬浮模式，以俯瞰全场的姿态观察着战局！就在莱安的战意将那匹奇奇怪怪的骏马禁锢住的刹那，她背后延伸而出的长枪短炮就齐齐闪过本不应存在的灰光！
“晖灭！哦嚯嚯嚯……哥们，我这个火力，比魔枪可带劲多啦！”
一束光流之后，骏马破碎为更加零散的石块……但却又以极快的速度再次重组，聚合！
它抖落身上的灰尘正准备抬起前蹄用胸膛处的矛尖反击，下一束粗细未有改变的灰暗光流就再度将它吞没。
还有下一束，下一束，下一束……
……毫不留情的连射！
单单一炮，即可在地面犁出深不见底的沟壑，将雷斯卡特耶王都以沟壑为界分成两半的火力…现在被洛茛以不要钱的姿态肆意挥霍着！
地板也被寂灭的灰光吞噬，留下蜂窝般的深坑，骸白的马匹被汹涌的能量洪流完全压制，动弹不得。
但很快，洛茛肆无忌惮的笑音戛然而止，“哎我草，不对不对…哥们我魔力存储不太够，光炮压制只能再持续半分钟了！给点劲想想看怎么解决这骏马啊！光炮射不出来我就只能用实弹了……那玩意砸下去我不知道他扔这儿的隔绝魔法挡不挡得住动静啊！”
从半空中传来洛茛的大呼小叫。
她的魔力储量就算变为了魔物，每夜被弥拉德浇灌，也没有增加多少…到现在也才堪堪和一位可以称得上精英的魔法师持平。
如果是和弥拉德维持着魔力交换的状态，那倒是可以无限制地击发魔炮。
“弥拉德，试试看把那东西砸成粉末？”莱安说。
“……没有意义。”弥拉德摇头。
在洛茛的火力压制下那具由圣象残骸塑造而成的骏马与枪矛展露出了很强的再生性…其中自然有被轰为齑粉又被魔力重新聚合起来的部分，弥拉德看得很清楚。
听着战神勇者的提议洛茛呲了呲牙，她忙里抽闲打开通信频道，“或者哥们你上来咱俩连一块儿，魔力直接拉满溢出，无限制输出给它灌到魔物化算了…这法子虽然见效慢但我说包管用。”
“为何不愿并入我的羽翼？我能让你们之间再无隔阂，让你们的心意不再悖逆，让你们能够真正的理解，消弭所有冲突。”
在洛茛的灰光之中，传出断断续续的圣音，骏马无神的石瞳在弥拉德与莱安之间逡巡，破碎的面容齐声低语，“我能感受到你们之间的分歧…曾经情同手足，现如今却兄弟阋墙。友爱荡然无……”
“关你屁事，”
莱安怒目圆睁，打断了他的圣音。他壮硕臂膀上肌肉隆起，势大力沉的一记斧劈，斩出的气浪自上而下，将那马头一分为二，
“有冲突，有分歧不是再正常不过？我看不惯弥拉德选择的道路，他不会踏足我走上的道路…分道扬镳又不是代表需要你这种东西把我和他的思想强扭在一起。”
被劈开的马首在灰光中再度愈合，而后又粉碎，再愈合，无数嘴唇重组后仅剩碎砾，曾经是唇舌的东西蠕动着，“我只是在满足他们的愿望，这份友爱，这份理解，这份平等……正是他们需要的。”
“……这不废话嘛。并在羽翼之下，连意识也与他者共通，那不就仅剩下一个想法了。这种友爱，这种理解，这种平等…我觉得倒是滑稽可笑哦。”
希奥利塔从被她当做掩体的长椅碎片中探出头，小声叹着气，“明明是上位天使，却做出这种行径吗？我这种虔诚的主神信徒听到了都要幻想破灭，而后扼腕叹息了哟～？”
爱达方思讪笑着，试图稍微挽尊，“小女娃，其实上位天使并不都是他这样…”
“老前辈……您能驾驭万千分身带回的庞杂视角，这份心念的承载力，确非我等能及。这匹石马与枪矛，本质上，是您重身之奇迹的产物，与您同源。”
弥拉德凝望着那不断毁灭又不断被聚合的石之骏马，呼吸一滞，“但是仍有一个问题……”
“它，或者说它背后的他，为何要如此执着于固定出一个马与矛的形态？”
由破碎的圣象残骸组成的马匹与枪矛，本质上，是圣爱达方思重身之奇迹制造出的重身。
换句话说，它们的视角与爱达方思的视角是重合的，它们能看到的东西，爱达方思也能看到，反之亦然。
而一直维持着一个视角的原因是…
“他既不熟稔多个视角的战斗，亦无法理解您这份奇迹的厚重。”
纷繁复杂的祈愿……皆归于缺乏友爱。
万千拥抱世界的不同视角…皆纳入一具模具。
他不理解，为何有人宁愿争吵，也不愿维续虚假和谐。
也不理解，为何有人坚守歧路，也不愿并入他的羽翼。
因而，只是扭曲，聚合，融铸。
“那就让他看看呗。两个分道而行之人，依旧能为同一个目标拼命的姿态。”
莱安狞笑着，战斧上燃起纯粹的赤火…那是战争之火，亦是不熄的战意。
“分歧与冲突之中，依然能诞生出超越纯粹友爱的……并肩之情。”
弥拉德接口，他的魔力与莱安的性质迥异，却在此时交织成一道更为恢弘的光流。
压而不发的塑岩魔法以最大程度运转，按照弥拉德描摹出的模型，强夺过那匹骏马身躯的控制权，将其粉碎重组为百位体格更小一些的雕塑！
爱达方思笑了笑，这百位娇小的雕塑当然也是他的一部分，理应与他分享画面与视野！
视角与画面因此而裂变，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被灰光压制的雕塑们产生了一瞬间的空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