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两小无猜（4k）
这女孩从始至终都在畏惧着。
名为目光的丝线，将她的四肢与头颅缠绕，牵扯着威尔玛丽娜，也影响她的一举一动。
父亲的目光，贵族与高位司祭的视线。
或许在弥拉德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崇拜者的仰望，民众的期待…
身为勇者，理应背负这些目光与视线。
但若是身心没有坚韧到能够承受这些掺杂着他人意志的丝线……
那么个人的意志被它们裹挟，被它们操控，也是迟早的事。
更不用说，这女孩背后，很大可能还有一位有意利用这些丝线的血亲存在。
“已经没人再看着你了，孩子。深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对，就是这样。”
弥拉德抱起双臂，看着眼前女孩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那口白色雾气在她面前弥漫开来，又迅速融入周围的冻雾。
威尔玛丽娜环顾四周，她无意识间释放的冻雾弥漫着，其中有泥沙与冰晶构建的幻影在交战。沙土蓬炸，冰晶破裂，营造出激烈交战的假象，却又完美地将她与回生圣者的身影，屏蔽在父亲的视线之外。
“我不指望第一次见面，你便能对我抱有信任…但至少希望你能稍微喘口气。”
她依旧抬起手臂，剑尖对准弥拉德的面庞，“这没有意义。休息的时间，仍有魔物在侵扰城镇，仍有民众沦为魔物的口粮，仍有亲眷爱侣因魔物而分离。弥拉德阁下，您身为圣者，理应知道肩上责任的沉重。在魔王被消灭，世界被拯救前，我不能放松。”
和希奥利塔还有洛茛，奥菲与俄波拉她们呆得久了，弥拉德已经习惯了有魔物环绕自己身旁的日子。
现在从面前的后辈勇者口中听到这番久违的，带有旧时代烙印的言论，他都有些愣神，“……哦。”
通信频道里，洛茛为之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惋，“嚯嚯，这小丫头她多大啊就这么大的志向？我看看老师准备的资料…哇17岁，比我还小哦。这种年纪，不该好好享受被试卷，课业还有青涩恋爱塞满的青春吗？整天想着拯救世界是干嘛呢……”
弥拉德直视着对方，“可是你连我都无法战胜，消灭魔王又从何谈起？我曾直面过两位魔王，以你现在的水准…面对她们，胜算都不大，就不用提现如今的魔王。”
威尔玛丽娜握剑的手紧了紧，正色道，“所以，我才不能松懈。”
“拯救完世界之后呢，就能和你暗恋的男孩在一起了吗？”
那冰封的脸上，不可避免出现了一丝裂痕，勇者的讶异转瞬即逝，快到几乎无法捕捉，“您怎么…不。我没有喜欢的人。”
洛茛嬉笑起来，“…哎哟，我这边的建议是每天重复播放小希演技三十讲，深度学习小希那出神入化的演技。哇不过这反应也太青春了…我个老阿姨都看得哭了哦？哥们，下次我和你说我爱你的时候，你能不能先扭捏一下，不要那么快吻上来？”
希奥利塔笑得甜蜜，连带着通信频道里的声音也跟着腻起来，“可是，每次不都是你先亲上去的呀，不再青春的洛茛小姐？”
“四唇相碰的事，怎么能说有先后呢？我可没动，是世界带着弥拉德一起朝我扑过来了罢了。”
弥拉德默默把通信频道里的音量调低一些，继续开口，“还是说，你觉得拯救了世界，心爱的男孩也就自然而然会得到拯救，自己就算站在远处看着就心满意足？”
他不曾琢磨过少女的心思，但面前威尔玛丽娜的想法实在是过于好猜。
被视线与目光托举，又借责任和使命麻痹…看着她，弥拉德倒是有看到某段时期的自己。但那时他有瑞尔梅洁尔，让他不至于变成没有感情也没有血泪的斩魔设备…嘶…应该没变吧？
回想起瑞尔梅洁尔一上来就想带自己回天国的态度，弥拉德突然有些拿不准。那几十年里，他的日子过得相当单调，每天最放松，也是最能露出真心笑容的时刻，除开在魔物手底下救到人，就是回到树屋里享受那精灵小女孩端来的，热气腾腾克雷泰亚式的浓汤。
希奥利塔难掩眼角的热泪…她几乎要为此高声欢呼，这几天夜里于枕席间向弥拉德灌输的，如何和女孩交往的三千小妙招总不算白费！他都已经进化到能自省并且找到不对劲的地步了！假以时日，弥拉德大人应该也能想清楚，自己那天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吧！
弥拉德沉默半晌，心里决定，果然还是需要主动给瑞尔梅吉尔说一声谢谢，还有一句对不起。他默默将其添加了自己的必做清单里…与其他的事项并列。
总之。威尔玛丽娜所思所想，可能比那时的自己还要天真。
耳畔又传来洛茛的话语，弥拉德听到后顿了顿，而后微微一笑，复述着她刚刚说出的话，
“感情这种东西…不主动出击的话，就会沦为输家。这是我的伴侣告诉我的。如果不是她主动，我可能一辈子也意识不到她对我的感情。我很感谢她，能鼓足勇气，迈出第一步。”
听了他的话，洛茛似乎已经脑子过载，开始在通信频道里胡言乱语，附带羞怯的…痴笑？希奥利塔轻啧一声，把对方的发言权限稍微关闭了一会儿。
“您也有伴侣？”
威尔玛丽娜大为震惊，却不敢相信，“书上说，弥拉德阁下您摒弃了私情，没有后裔，终身未婚，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
“有的…几位。”弥拉德温和打断了她。
“几位？！”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剑都差点跌落在地上。
回生圣者，是被封圣的最后一位圣者，其以耀眼的武功与完美的死后复生奇迹闻名于世…
威尔玛丽娜十多年来接受的教育就是如此告诉她的。
包含他在内，那些因各种功绩与奇迹被世人牢记的圣者，不应该都是灭私奉公的道德圣人…吗？
“所以，愿意和我说说你拼命压抑，也无法彻底忘怀的男孩，是位怎样的人，你与他又是怎样相遇的吗？”
威尔玛丽娜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确实还记得那名男孩纯朴的笑容，与温柔的举止。对方会和她说很多很多不一样，从来没有人说过的话。
父亲只会告诉她诺斯库里姆的责任，司祭与骑士们只会教导她如何把剑挥得更加完美，民众则会期待她下一次的胜利。
那名男孩……他不一样。
威尔玛丽娜迟疑许久。
最终，她还是慢慢将心中藏匿的少女情事，吐露了出来。
说来也很简单。
那男孩是佣人的孩子，和威尔玛丽娜青梅竹马。
他们与雷斯卡特耶病弱的四公主都曾是彼此最为珍视的玩伴。在那些被严格规划的童年时光里，宫殿的小花园曾是他们唯一的乐园。男孩会为她编造花环，四公主则坐在树荫下为他们讲故事。
但是有一天，清晨醒来，啪嗒啪嗒跑到挤挤攘攘佣人房的小威尔玛丽娜，却没能寻到他的踪影。
她跑去父亲的房间。
高大书桌后，父亲漫不经心处理着文书。
和下贱的佣人厮混在一起，也与你的身份太不相衬。所以，我把他们一家都辞退了。
然后。
她得到了那男孩的双亲相继离世的消息。
可惜了，威尔玛丽娜。我听闻这消息时，他们已病入膏肓，无力回天。如果你更加严于律己，践行诺斯库里姆家的家训的话，那男孩的双亲本还能留在这里继续工作，说不定，也能在重病之时，得到及时的医疗救治。
父亲重重叹了口气，话语中满是惋惜。他捏紧威尔玛丽娜的肩膀，她一动也不敢动。
啊…原来是这样。都是因为她。
那位男孩的双亲，才会失去工作，又失去生命。四公主也因此，失去了她为数不多的友人。
都是…因为她。
靠近她的人，会得到不幸。
那么，只要成为完美的勇者，成为完美的诺斯库里姆，在消灭魔物后，至少可以让那男孩过上安稳又幸福的日子。
“呃…那老登真对着不懂事的小孩子，说那种话？”
刚刚从弥拉德直球表达好意的冲击里缓过神来，洛茛就又听到了令她咋舌的话语，“那这小丫头变成现在这样倒也不奇怪就是了。”
“恩，看来如假包换呐。”
希奥利塔轻声说着，按照四姐与俄波拉老师分享过来的资料，威尔玛丽娜的情况在雷斯卡特耶完全能算作典型。
作为优秀的政治资源，勇者们的婚娶自然不会是儿戏。通过手下骑士团内勇者的联姻，借此结成牢固的联盟，在雷斯卡特耶的贵族圈层中，是非常常见的事。
“所以小希，你四姐准备什么时候攻城啊？我看我的魔导巨炮也未尝不利啊。”
“在确定我们一行的到来能引起范围多大的涟漪前…过激派也不会轻举妄动。”
弥拉德说道。
有琪丝菲尔和埃姆妮司祭在先，还有各类文献资料的补充，他在来之前，就对雷斯卡特耶的状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但实在是没能想到……作为民众希望像征的勇者，会被束缚并打压到这种地步。
“……这当然不是你的错，威尔玛丽娜。”
那么，是谁的错？
坐视这种情况出现的主神教团？
互相勾结视人命为草芥的贵族？
利用血亲身份掌控女儿的司祭？
又或者说是…
“可是，如果我在一开始就不去接触他的话，他的父母就不会……”
“那么，我便以圣者之名，宽恕你的罪过，”
弥拉德沉声说道，他拔出圣剑，粗粝的剑身轻轻在威尔玛丽娜的肩膀两侧停留，
“亲近友伴是孩童天真的习性，主神大人也不会苛待贪玩的孩童……更何况，你本就无罪。”
“哈哈…谢谢您的好意，弥拉德阁下。”
倾诉过一番，威尔玛丽娜原本绷紧的嘴角有了放松的迹象，
“但是，我果然还是不能就这么背离我的职责，追逐那名男孩而去。我和他已经分离太久，孩童时的懵懂感情…应该不能当做恋爱看待，可能……只是朋友。而且，我还不知道他的想法，他身边可能已经有了其他的女孩。”
洛茛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在通信频道里吐槽，“哇，这小丫头自欺欺人真有一手的。都这样了还嘴硬只是朋友，唉，唉唉唉，啧，啧啧啧…嘻，嘻嘻嘻哈哈哈…”
“唉呀，好象在哪里见过这一款呢…不过，如有雷同实属巧合哦～”
弥拉德装作听不到洛茛与希奥利塔意有所指的调笑，默默将剑收入腰间，目光依旧锐利，
“恩，你说得便极有道理。我只是宽恕你并不存在的罪过，你自己感情如何决择与我无关。我只关心，现在的你，能否使出真本事了？”
“……诶？”
威尔玛丽娜愣住了。
圣者不愧是圣者，三言两语就让自己好受不少，但这种情况下，按照这种氛围，难道不应该是她自愿认负，以双方的切磋圆满结束作为收场吗？
虽然父亲大人的面色会不太好看，但是输给圣者也不算太丢人，表演得势均力敌点，说不定还会有挽回情面的馀地。
为什么对面看起来……还想和她继续打下去？
“把所有的顾虑，所有的责任，所有的束缚……都暂时放下。”
弥拉德的声音在幻影破碎的清脆响声中依旧清淅可闻，
“就这一刻，让我看看威尔玛丽娜诺斯库里姆真正的实力。”
草甸上的冻雾再次弥漫。
但这一次，冰晶的排列方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它们不再是为了制造幻影混肴视听…而是为了战胜对方。
威尔玛丽娜缓缓举起了长剑。
“……如您所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