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几年的实践,市舶司已经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征税办法。
比如人参这类物品,其价值难以精确估量。
若按商家的进价征税,不仅商家容易作伪,市舶司也会蒙受损失。
若按大唐的市价,官吏与商家又时常争执不下,容易滋生腐败。
因此,这类价值高昂又难以定价的货物,便直接抽取一定比例的实物作为税收。
在实物税仍是主流的唐朝,这种做法并不稀奇。
甚至可以说,缴纳实物才是常态,直接用钱币缴税反而少见。
至于收上来的实物如何处置,市舶司自有章程,或上缴国库,或公开拍卖,绝不会让它们烂在仓库里。
当然,若是不易保存的货物,则会按照预先公布的折算价,直接缴纳税银。
“东家,我们这次可真是收获盆满钵满!不仅在平壤城白得了十几座大宅院,还用极低的价钱收了数不清的高句丽特产。”
“就连那些金器银器,价格也低得离谱,就算我们直接把它们熔成金锭银锭卖,也还有天大的利润!”
淳于安一靠岸,便立刻奔向淳于风。
至于缴纳税款、卸载货物这些琐事,自然有手下人去办,无需他这位刺史府的亲信幕僚亲自动手。
“我方才亲眼所见,光是我们淳于一家商船所缴的市舶税,便有十几万银币之巨。想当初我们随军出征,倾尽家底筹集的物资银钱,也不过如此规模。”
淳于风脸上带着笑意,心情显然极佳。
他刚刚才从港口那边过来,亲眼目睹了自家商队登记纳税的盛况。
如今市舶司的规矩也变了,因来往船只实在太多,不再对全船货物逐一查验,而是改为商家自行申报,再由胥吏登船核实,并辅以对仓库的随机抽检。
这种新法,是为了确保税款能够足额收缴。
当然,这种方式难免会有人动歪心思,企图夹带私货,偷逃税款。
譬如,船上明明是贵重的貂皮,申报时却写成寻常的狼皮;又或者,船上明明重载了二十箱人参,却故意隐瞒不报。
但市舶司对此绝不姑息,抓到一例便严惩一例。
管你背后站的是皇亲国戚,还是封疆大吏,一经发现,立刻吊销该船的出海资格,并处以巨额罚款。
若是情节严重,更是直接将整个商家列入黑名,永绝其出海之路。
别指望换个名号就能蒙混过关,在这个讲究信誉的时代,一旦失信,便再也无人与你往来。
“此行之前,我总以为高句丽那等边陲小国,必是贫瘠之地。可亲眼见过平壤城中那些勋贵府邸被查抄时的景象,才知大错特错。”
淳于安接话道,语气中仍带着几分震撼,“那些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简直颠复了我的认知。都说我大唐富庶,他们穷困,可那般财富,难道是从天而降的不成?”
“高句丽立国数百年,就算再怎么不堪,其积累的底蕴也非同小可。如今这份厚实的家底,算是尽数归了燕王殿下。”
淳于风感慨道,“我听说平壤、汉城、国内城这三座都城,皆是燕王麾下攻克,所有战利品都经了他的手。这才是真正的富可敌国啊。”
他设身处地一想,灭掉高句丽这种绵延数百年的国家,燕王此役的收获,简直难以估量。
“正是如此。”淳于安点头称是,“燕王殿下确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放眼天下无人能及。
“我在平壤时便听闻,辽东半数的兵士已就地转为生产建设兵团。兵团里的寻常士卒,都分得了六个以上的奴仆女子和数百亩田地,一夜之间便从兵卒成了地主,这不啻于登天之举。”
平壤与辽东、汉城之间,每日都有信鸽穿梭,消息的传递非常迅速。
也正因为飞鸽传书的兴盛,鸽子的身价水涨船高,连带着原本冷僻的养鸽人也成了炙手可热的行当,不少人甚至因此被录入了官府。
“我近来也时常研看东北舆图。”淳于风的目光变得深邃,“燕王殿下将生产建设兵团设在辽东城左近,确是一步妙棋。”
“船队可沿辽河直抵登州,无论是辽东的物产运出,还是中原的货物运入,都极为便捷。”
“听闻那里土地膏腴,若能广种稻米,不仅能以粮换取辽东珍奇,更能吸引大批人手去往彼处开垦。”
“届时,家有几百亩良田的,便不再是寻常农户,而是殷实的地主。想我淳于家,祖上不也是从几百亩水田起家的么。”
“使君所言极是。”淳于安趁热打铁,“我认为,我淳于家当以辽东为新的重心。之前的海贸,我们入局稍晚,已失先手。”
“但辽东不同,陆路运输即便修通了水泥官道,路途遥远,运量也有限。”
“而我们从登州驾大海船,直航辽河口,听说捕鱼队已计划在那建一座新码头,专用于转运辽东货物。”
“如此一来,不仅时间大为缩短,一船的运量更是远非马车可比,耗费也低廉得多。”
淳于安的前途与家族的兴衰紧密相连。
这次高句丽之行,虽未立下赫赫战功,但所见所闻的冲击却让他获益匪浅。
归途中,他反复思索的便是如何让家族在这场变局中抢占先机,此刻终于有了清淅的头绪,便急着向淳于风全盘托出。
“将重心移往辽东,此策大方向无误。只是,有此想法的,恐怕不止我们一家。”淳于风微微颔首,“《大唐日报》上早已刊载,长安的许多大商贾已闻风而动,尤其是燕王府名下的产业,不少已在辽东城动工兴建作坊了。”
他自嘲一笑,“说来还是我反应慢了。若非今日听你一席话,我恐怕还在观望。这便如同,报纸上说得天花乱坠,未必动心,可一旦身边亲友都投身其中,日日谈论赚了多少,那份诱惑,又有几人能抵挡得住?”
“即便长安众人先行一步,也无大碍。”淳于安信心十足,“辽东地广人稀,机会遍地都是,我们此时入局为时未晚。”
“论天时地利,我们身处登州,优势得天独厚。就拿木材生意来说,在辽东漫山遍野不值钱的巨木,一旦运抵登州,一根能用以造船的上等良材,卖出百贯高价也非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