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武清县,天色已晚。
陈顺安归还枣红大马后,飞奔炒豆胡同。
陈顺安在马背上也没耽搁,闭目养神,忘怀虚空,甚至不时坠入神宫,坐上宝座之上,让杂乱思绪抽离,渐入某种玄妙入定之境。
陈顺安本疲惫不堪的意念,渐渐平复褶皱。
他,隐隐抓住了某种契机。
脑海中六景轮转。
浑身气血便欢呼雀跃,劲道透及骨髓,灵与欲和,四肢百骸中,似乎孕育出一种崭新的力量。
“嗯?街上的江湖人士,怎么变得多了起来?”
念头收回,下马步行。
陈顺安的目光,不经意扫过街头巷尾那些穿着短衫、包着头巾,故作寻常人家的身影,瞳孔微缩。
以陈顺安的眼力,这些人的伪装岂能瞒过他?
大多实力不弱,气血绵长,不乏二流好手。
而在一些宽敞的主街上,已经扎着花灯、神仙驾辇,如鳌山般绵延。
官府派人沿途拉起拦人的绳子,搭造茶棚,供左右乡亲、力士、抬辇之人歇腿喝水。
一副庆祝王灵官诞的热闹模样。
“这些江湖人,是为灵官诞而来?”
陈顺安眉头一皱,转念便想到了前两日,遇到的那个假侠客和啯噜牌把。
他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氛围。
王灵官诞那日,似乎会出事?!
陈顺安的心底,泛起几分对实力的迫求。
他脚步不变,快速回到炒豆胡同。
便见院门微开,三德子、刘刀疤两人在院里坐着,婉娘不时给两人端茶添水,寒暄交谈着。
两人没有进屋。
毕竟陈顺安不在家,为了避嫌,只宜开着门在院子待着。
“你俩咋来了?”
陈顺安进院,神情自若的将包裹和编鱼篓瓶放进卧室。
“啧,陈爷,今儿去哪儿了?兄弟我俩可等了你好半晌!”
三德子见到陈顺安,立即站了起来。
刘刀疤沉默的去把院门关好,插闩顶棍,免得有人突然开门,
“有点事出啥事了,这幅阵仗?”
陈顺安眉头一皱。
他注意到屋檐下、厨房角落里,堆积着不少用麻袋装的精米。
估摸有六石之多。
而且看麻袋模样
怎么好像是那晚劫掠万隆碓房米仓的那批?
婉娘风风火火的走进厨房,一阵灶火熏腾后,她端着一个木盘过来。
盘中有一小壶清酒,还有碟茴香豆、几盘下酒菜。
放下酒菜,婉娘识趣的重新回到厨房,又忙碌起来。
三人在院子里,边吃边说。
三德子道:“东家今天来井上了一趟,宣布了几件事。
病大虫杨露早就死了,死在燕子坞呵,万隆碓房还想瞒着此事,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林教头他们猜测,可能是被那晚出现的神秘高手所杀。”
刘刀疤捻了一粒茴香豆,放入嘴里细细咀嚼,味儿窜出,本还皱巴巴的脸顿时舒展开。
刘刀疤颇为羡艳道,
“病大虫可是一流高手啊,在林教头等多位二流好手的围攻下,却全身而退那位神秘人真乃高手也。俺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一样。”
而陈顺安喝酒动作微顿,也愣了下,
不是,那晚除了我之外,还有高手?
莫非是真正的啯噜会侠客?
陈顺安心中微动。
之后,三德子又将赵、柳两位东家意与万隆碓房,借王灵官诞,摆下截会,撂搭比斗;
赵东家预支三月例钱;拿出海量奖赏,当做比斗激励
这些事娓娓道来。
信息虽多,但陈顺安毕竟也是积年的老江湖,快速将其消化。
然后,他默默惊叹一句。
赵光熙,真是好大的气魄!
也不怕亏得裤衩子都当掉!
不得不说,哪怕是陈顺安,也对赵东家拿出的那些奖赏,极为眼红。
毕竟他先是在黎府求武,后是购置蟒牙履,还有日常修行所需。
五百两银子也花出去大部分了。
又该焦虑如何赚钱。
出了上次夜袭烧仓之事后,莫说武清县了,便是整个京畿的碓房,都绝不将钱财放在米仓。
米仓,只放米。
谁爱抢就抢,反正没钱!
也就绝了陈顺安某些阴暗念头。
而除此之外,
还有五轮八宝水!
一流境界的修行,便在于‘养神’、‘乱神’二途。
六贼隐匿,蛰气穴,藏识神。
想将其找到,再斩杀,极为困难。
此时便需要‘乱神’大药,将本平静的气穴识神搅出风云,于无数杂乱浊念之中,找到对应的六贼!
而‘养神’大药,顾名思义,便是在乱神、斩贼后,恢复神念所用。
毕竟所谓六贼,也是精神之内显,将其斩灭,也会影响精神本身强度。
若是单凭己身,搬运气血,恢复神念,可太吃天赋根骨了。
人乃百灵之长,就贵在善假外物,懂得损有余补不足。
而五轮水,便是养神大药之一。
八宝汞,乃乱神大药之一。
哪怕在黑市上,这些跟一流境界修持有关的大药、秘籍,也是少之又少。
基本都被有头有脸的势力把持。
所以,这次的灵官截斗,赵东家是下血本了!
成功引起陈顺安这头深水大鲶鱼的兴趣。
三德子说罢,从怀里慎重掏出一只石瓶,递给陈顺安道,
“这好像叫啥五轮水,李掌柜是慎之又慎让我转交给你的井棚今日就放假了,大伙休整下,迎接后日的灵官截会。”
陈顺安接过,打开一瞧,诧异道,
“怎么这么多?”
即便预支三月福利、月钱,陈顺安到手的五轮水,应该就三滴罢了。
可现在,这石瓶中,摇摇晃晃近乎一小半!
“东家当着我们的面把你都快夸上天了,直接大手一挥,你的各种福利直接翻倍别说了,让我缓缓。”
三德子咬牙切齿的说道。
陈顺安顿时懂了。
自己这是被千金市骨,拿来勉励旁人的。
看看这年近五十的老陈头,尚且兢兢业业、敢打敢拼,你们这些后生仔,可不得加倍奋斗?!
若是之前,陈顺安被如此高高架起,或许还有些如坐针毡。
但现在,他只觉稀松平常。
这便是实力提升带来的底气。
“所以呢,你们要争?”
陈顺安收下石瓶,端起酒壶,给两人倒酒。
刘刀疤直勾勾的看着陈顺安,终于忍不住问道,
“陈爷”
“叫我老陈,不然我把你踹出去!”
“行!老陈,你也吃了龟鹿二仙膏,你咋雄风抖擞依旧?!花舫那晚上,那动静可不小,我还专门听了会”
陈顺安嘴角抽搐。
刘刀疤这浑人,怎么还有偷听墙角的习惯?
陈顺安放下酒壶,想了下,道,
“实不相瞒,我也深受龟鹿二仙膏之苦但在突破二流修为后,气血满溢,身根撘续,已经无碍。”
“原来如此!”
刘刀疤闻言,面露恍然之色,一口气将杯中酒水饮尽。
他毅然道:“争!怎么不争!再不争,俺媳妇就跟人跑了!”
陈顺安又看向三德子。
三德子嘿嘿一笑,道,
“我不是那块料”
陈顺安颔首,没有多劝。
人各有志。
“那老陈你呢?争不争?这事风险大,收获也大。”
三德子好奇问道。
天色渐晚,婉娘在院中掌灯,亮起灯笼。
三人影子在地上拖长,方向各异,模样不同。
陈顺安咂了口酒,不疾不徐道,
“看情况吧。事缓则圆,当疾则疾,当隐则隐,毕竟小命要紧。”
两人点点头,不再多说。
片刻后,两人摇摇晃晃起身。
陈顺安起身,跟两人一起走到巷口,叫了辆驴车,目送两人离去。
月光下的石板路泛着微光,灯火交织,车马如流。
武清县这几日的夜景,也颇为堂皇。
陈顺安深呼吸一口气,并未回家,而是大步去了趟赵东家府邸。
他准备将遇到虚假侠客、获得啯噜牌把的事,告诉赵光熙。
自然,会隐去金鳞鲿和马秀才等信息,只挑重点。
陈顺安毕竟跟赵光熙休戚相关,属于同一阵营。
陈顺安不想因为自己私藏关键信息,导致赵光熙误判局势,陷入被动。
毕竟,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半炷香后。
陈顺安回到炒豆胡同。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陈顺安自觉似乎低估了赵光熙。
当他告知赵光熙啯噜侠客进京,瓮山聚义之事后,东家似乎并无多少意外。
反而还倒过头宽慰陈顺安,让他安心做事,一切事由赵光熙顶着,无需多虑。
既如此陈顺安也就放下心来。
进屋。
婉娘动作熟练的给陈顺安宽衣、脱袜、洗脚。
汤浴温度正好,陈顺安头枕在婉娘白花花的大腿上,任她按摩肩颈,舒服得直哼哼。
不仅洗去浑身疲惫,就连念头都通达许多。
“哥咧。”
“嗯。”
“听说你去了花船彩舫。”
“嗯?”
“听说是个叫小蛮的骚蹄子。”
“嗯?!”
婉娘的语气没有疑问,一副平述模样。
陈顺安的心稍稍提起。
“哥咧,好生保重身体,外面的骚蹄子都图的是你的银子,吃一吃,玩一玩就行了。”
“嗯。”陈顺安放下心来。
还是我大圣朝的女子德行优良,知书达理,有容人心襟。
“哥,我要五两银子。”
“嗯。”
陈顺安没有多问,右手一抓,就将褡裢从杉木衣架上取来,直接丢给婉娘。
爷有钱,随便用!
夜深,万籁俱寂。
陈顺安睁眼,起身穿衣,锁门紧窗,更是用布帘遮挡卧室门、不透明的桐油纸密封窗户缝隙。
努力将卧室打造成简陋的静室。
褡裢只少了五两银子,此刻又挂在杉木衣架上。
陈顺安没去多管,盘坐上床,观想六景轮转真功图。
顿时,随着陈顺安念头入静,种种幻象纷至沓来,就如真实一般。
无穷火焰,炽热周身。
性窍金光,刺目而来。
龙吟虎啸,回荡双耳。
后天一气,擤鼻流行。
闭口卷舌,扣齿生津。
心猿意马,奔腾踩踏!
随着六景轮转,他的意念,或者说精神力量在飞快增长、凝练。
不过很快,陈顺安发现不对劲了。
那股临门一跃,只剩一层窗户纸的契机,怎么随着意念的凝练,反而变得愈发模糊、稀薄起来?
准确说,是随着神意的增长,六贼反而能更方便的隐匿。
要想将之找出,斩灭,只有观六景轮转图,淬炼神意,直至其强大到一种不思议的极限。
一次斩杀,同灭六贼!
一旦破境,便是一流圆满!
陈顺安顿时醒悟。
观摩六景轮转图,夯实底蕴、是要把陈顺安打造成史上最强二流武者?
但没必要啊!
再强的二流武者,终究也是二流!
武者一旦斩出一贼,便会产生各种玄妙之能,若是再辅以兵器、搏杀经验,再强的二流武者也得败北啊!
宁为鸡头,不作凤尾。
陈顺安更喜欢,以境压人!
再说了,武道岂是不便之物?
又并非说突破一流后,便无法再观摩六景轮转真功图了。
先提升境界,再掉过头观摩六景,凝练神意,依次斩杀剩下五贼,方是良策!
所以
“先斩身贼!”
随着陈顺安心念一动。
六景轮转真功图停止转动,其余五种幻象纷纷散去,只留下亿万火炽真功图!
一霎时,火焰四起,烟迷周身!
这股幻象是如此真实,让陈顺安的毛发都似乎燃烧起来!
而恍惚间,陈顺安发现那道腾挪在火焰中的青色身影,五官模样跟自己有些相似,只是更瘦削轻盈得多。
此刻随着陈顺安目光看来,那道身影宛若惊弓之鸟,作势欲逃。
“哪里走?!”
这就是我的身贼!
陈顺安心中明悟,叱咤一声,意念当即凝练,如化天刀,隔空斩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