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九年,香港金像奖的喧嚣像潮水般退去——红磡体育馆的镁光灯、记者的追问、明星的笑谈,连同昨夜峰锐资本庆功宴上香槟塔崩塌的骚乱,都被抛在了身后。顶层办公室静得像深海里的潜艇,厚厚的防弹玻璃将维多利亚港的海风、街道的喧嚣,还有那场混杂着玻璃碎裂声与女人尖叫的混乱,彻底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空气里没有丝毫庆功后的热闹,只有中央空调系统送出的干燥冷气——那冷气里仿佛浸着金钱的味道,冷硬、精准,不带半分温度。角落里还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醇香,是山崎十八年威士忌的木质调,混着橡木桶的沉郁,漫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冲淡了几分冰冷。
陈峰靠在巨大的意大利真皮老板椅里,椅背陷下去一个舒适的弧度。他没穿西装外套,只着一件熨帖的白衬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腕间一块低调的百达翡丽。双脚随意架在那张紫檀木办公桌上,皮鞋鞋尖蹭到桌面边缘的雕花,却毫不在意——那桌子价值百万,在他眼里,和普通的木凳没什么两样。
他没看窗外的风景——夕阳正将维多利亚港染成一片金箔,邮轮拖着长长的白浪划过海面,连远处的高楼都裹着一层暖光。他的目光落在天花板上,那盏由上千颗施华洛世奇水晶组成的吊灯此刻熄着,水晶折射着室内的冷光,在他眼里,却像一幅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星图,每一颗水晶都对应着资本版图里的一个坐标。
“咔嗒”一声轻响,张敏推门进来,脚步轻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已经换下了昨夜那身被攥出死褶的arani西装套裙——庆功宴上香槟塔倒塌时,她冲上去护着陈峰,裙子被玻璃碴划了小口,也被香槟泡得发皱。此刻她穿的是另一套深灰色dior套装,剪裁无可挑剔,肩线笔直,裙摆长度刚好到膝盖,像一副崭新的、冰冷的铠甲,将她所有的情绪都裹在里面。
她走到办公桌前,将一份用蓝色文件夹装着的报告轻轻放在桌角——动作精准、稳定,指尖只触到文件夹的边缘,没有多余的晃动,像外科医生在摆放精密的手术器械。“美国那边的最新物业估值报告,旧金山和纽约的写字楼都算了进去。”她的声音平稳,没有起伏,和她的动作一样,带着职业化的冷静。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那台黑色的专线加密电话突然发出“嘀——”的一声蜂鸣,尖锐、急促,瞬间撕裂了办公室的寂静。
陈峰放下脚,身体微微前倾,拿起话筒,指尖按下免提键。没等他开口,一个带着浓重加州口音的英语就从听筒里“炸”了出来,声音因为过度兴奋而变调,几乎破音:“r chen!oh y god!r chen!you have to hear this!”
电话那头是鲍勃,峰锐资本在美国聘请的顶尖地产中介,一个头发花白、精于算计的犹太人。他平时总是一副沉稳老练的模样,此刻却像个拿到糖果的孩子,声音里满是狂热:“its on fire!the whole arket is on fire!your buildgs——those offices san francis!”
“半年!only six onths!”鲍勃的声音像一串被点燃的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the vaation has gone up by forty percent!forty!can you believe it?”
他停顿了一秒,像是在平复呼吸,却又立刻拔高声音,带着喘息的激动:“six hundred illion!y god!six hundred illion dolrs profit!jt by sittg and waitg!”
“now!sell now!r chen!”鲍勃的声音里带上了急切的催促,“we can lock this crazy profit right now!dont wait!the arket wont stay this hot forever!”
办公室里只剩下鲍勃一个人狂热的叫喊声,连空调的风声都被盖了过去。陈峰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拿起桌上的水晶杯——杯子里盛着半杯琥珀色的威士忌,中间沉着一块巨大的圆形冰球,边缘已经开始融化,渗出细小的水珠。他轻轻晃动杯子,冰球撞在杯壁上,发出“叮、叮”的清脆声响,冷冽、规律,像是在为鲍勃的亢奋进行一场冷静的伴奏。
张敏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像两台正在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鲍勃说出“六亿美金”的瞬间,她就已经在脑海里拆解这个数字:扣除税费后的实际收益、抛售所需的时间成本、资金回流后的再投资方向……所有的计算在几秒内完成,她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
电话那头的鲍勃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沉默,狂热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带上了一丝不安的焦急:“r chen?are you still there?did you hear ?its six hundred illion……we should——”
“抛售?”
陈峰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慵懒,透过电流传到电话那头,却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切断了鲍勃所有的亢奋。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寂,连鲍勃的呼吸声都消失了。过了几秒,才传来他小心翼翼的试探:“r chen……you dont want to sell?”
陈峰靠回椅背,将晃动杯子的手停下,目光从天花板移到张敏的脸上——那张永远冷静、毫无波澜的脸,此刻正平静地迎向他的视线,没有疑问,没有惊讶,只有全然的专注。他忽然笑了,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
“wait until 1990”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定海神针,稳稳地砸进这片由跨洋电话线连接的躁动资本海洋里,“let it go up to o billion”
说完,他没有再等鲍勃的回应,指尖按下挂断键。
“嘟——嘟——嘟——”
忙音在办公室里响起,像一声最终的、不容置疑的宣判。
办公室重归寂静,只有水晶杯里冰球融化的细微声响。张敏沉默着走上前,拿起桌上那份她刚送进来的估值报告——报告最后一页是空白的附页,用来记录备忘。她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支万宝龙钢笔,笔身是冷硬的黑色,笔尖是18k金的,泛着低调的光泽——这是陈峰去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说是“配得上你的效率”。
她拔掉笔帽,笔尖落在雪白的纸上,用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笔触,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方方正正的汉字:
贪婪。
墨水是纯黑的,落在纸上,像深不见底的欲望深渊,带着资本世界特有的冷硬。
可就在她写完最后一笔,笔尖离开纸面的那个瞬间——那支本该冷硬、锋利的钢笔尖,却在空中微微顿了顿,带起一个微不可察的上扬弧度。连带着她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嘴角也极轻地勾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那不是谄媚的笑,不是得意的笑,是属于顶级掠食者的笑——当她的王布下一盘更大的棋局,当她能参与其中、见证这场资本捕猎时,那种发自心底的、战栗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