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独石”明显是个笔名,但这本回忆录形式的书卷,迪恩翻了三页,就已经差不多知道这是谁的马甲了。
这种傲慢的、不可一世的语气,简直就是翻版的娜迦内卡,而在以绪塔尔,能以这个语气、这个笔名写回忆录的家伙,毫无疑问的只有耐祖克。
很好,来自当事人的自我陈述!
然而,当迪恩怀着好奇,开始翻阅这本回忆录的时候,他却并未发现自己想要的那部分内容。
在整本回忆录中,关于恕瑞玛的部分几乎是完全没有的。
这倒不是因为耐祖克要掩藏自己的身份,而是从一开始,这本书就在抱怨以绪塔尔的一切。
是的,虽然从书中的记载来看,耐祖克的确在独石要塞毁灭之后,悄悄地选择了假死溜走、返回了以绪塔尔,而且后续也参与到了以绪塔尔的自我掩藏工作之中,但在这个过程之中,他依旧很瞧不上自己的故国。
在耐祖克的眼里,以绪塔尔完全是一个“古老的,如应声虫一般的王国”,针对这一点,在回忆录的第一卷,他就进行了非常犀利的吐槽。
“所有以绪塔尔人似乎都需要有两个父亲,一个是生理意义上的,另一个则是用来满足他们那种哪怕已经躲进了蛋壳里面、却依旧无法彻底放松下来的夸张安全感。”
“以绪塔尔人渴望着自我证明,但这种自我证明的前提,是要有一个父亲拍着肩膀告诉他:很好,孩子,你做到了。’而不是挺起胸膛来,大声宣布自己可以取而代之。”
“很难想象,我曾经在这样一个国度生活过几十年,真是不知道自己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又或者当初的以绪塔尔,并非是如此的模样。“
“当恕瑞玛的噩耗传来的时候,以绪塔尔仿佛失去了自己的父亲,所有得知消息的人,都悲哀地如同失去了人生的意义,那种子欲孝而亲不在的模样,真是让我看着就感觉到生理性的恶心。”
“更加恶心的是,就算我已经学着那些极尽刻薄的老伙计那样,想要用讥诮和讽刺的语言,让这个王国感受到刺痛,结果却只会令所有人更加惴惴不安,有时候我真的怀疑,在抛弃了不朽之后回到自己生命开始的地方,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好吧,当然是个正确的决定,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情。”
“算了,既然他们需要一个父亲,那在走向死亡的宁静之前,也许我能够扮演好这个角色。”
“而且,不只是我,似乎那个白塔下的古老存在,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越发旺盛的控制欲和倾诉欲,让我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也偷偷地跑到了艾卡西亚,参与了那场战争。”
“当然了,结果是否定的,他只是单纯地认为,是恕瑞玛的侵略,导致了艾卡西亚人的反抗,从而使得虚空降临到了这个世界一真是可悲,他生而拥有的强大力量,让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弱小之辈在追逐力量的时候,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
“奥术也好,元素也好,追逐力量的道路走到尽头,总归是会触碰到某些禁忌,一旦思想稍有松动,结果便是如艾卡西亚一般。“
“而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那些艾卡西亚人呢?哪怕是在建造独石要塞的时候,我不也是一样会忍不住尝试那些过去只敢存在于想象之中的探索么?”
“于是,在同他会面之后,我终于确定,或许白塔并不是唯一能够支撑以绪塔尔的力量除了白塔之外,以绪塔尔也需要一尊属于自己的王座。”
“我应该就是那个勉为其难地、第一个坐上去的人。“
“以绪塔尔之王,以绪塔尔的元素王——呵呵。“
这本絮絮叨叨的回忆录,几乎都是耐祖克的内心戏一一如果不是故意娇揉造作的话,那他的心思还挺重的。
和以绪塔尔官方史料之中的内容不同,耐祖克在回忆录之中毫不避讳的承认了自己以死亡为假象,抛弃了不朽,离开了恕瑞玛,返回了自己阔别已久的故乡。
而且,从他语焉不详的部分之中,迪恩则是隐隐约约觉察到,或许墨菲特的诞生并非是个偶然,因为在耐祖克看来,自己失去不朽并非仅仅是为了假死离开,更是为因为触碰到了某种属于元素魔法的禁忌领域。
就象是奥术魔法的用户会无意识地接触到虚空一样。
只是非常可惜,对于这部分的内容,迪恩本人并不能完全理解,恐怕需要娜迦内卡这种级别的元素法师,才会有所感知吧?
而回到了以绪塔尔之后,他对自己的故乡充满了不满,在意识到“学元素救不了以绪塔尔”之后,他最终的选择是和白塔之下的古老存在沟通一番,然后选择了顺应以绪塔尔的传统,做所有人的父亲。
对于这个选择本身,迪恩无意质评,但对于那个“白塔之下的存在”,迪恩却颇为好奇。
那是耐祖克没有提到名讳的存在,在这本回忆录之中,他的身影曾经多次出现,但却仿佛和耐祖克的飞升者同僚一样,都是“不怎么关键的背景板”。
毕竟《从白塔到王座》这本书,讲述的是他如何成为了以绪塔尔的法师王,里面所记录的主要内容,都是耐祖克自身角度对于以绪塔尔的吐槽。
而在这部分主要内容之外的,则更接近于某种“背景设置”,虽然客观存在,却语焉不详。
然而,迪恩在多次读到了那个名字之后,很快就锁定了对方的身份。
毫无疑问的,那个“白塔之下的存在”,应该就是以绪塔尔原初文明的创造者之一、
育恩塔尔永远的首席、白塔所有人的父亲,斯卡纳。
据迪恩所知,这个古老的壳人和元素巨龙一样,是天然的超凡存在,在以绪塔尔的文明诞生之前,他就已经开始仔细观察着这群没毛的猴子了。
斯卡纳看着他们出生、劳作、死去一在须臾间存在,又在刹那后凋亡,相较于壳人能够通过休眠几乎无限期延长的寿命,凡人的生死简直短暂得可怕。
然而,在观察中斯卡纳却发现,那些渺小的人类,会用有限的时间去建造,去开创,去发明,这是很多超凡存在都做不到的事情。
这一发现令斯卡纳封非常着迷,在大地之下,他就这样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人类,直到他意识到,人类的生命到底有多么脆弱。
迪恩在通史的记载中,找到的关于斯卡纳的唯一记录,是一场地震。
元素潮汐带来的地震引发了岩体崩落,随着地面的沉降,以绪塔尔几乎要被掩埋在大地的裂隙之中。
这种情况下,是“育恩塔尔的首席”出现在了地面上,阻止了灾难的进一步蔓延他高耸的身体横亘在人类的头顶,用身体的力量和操控土地的能力将滚落的岩石化为齑粉,让当时还只是一个小部落的以绪塔尔得以幸免于难。
在那之后,当以绪塔尔人开始研究这种神奇的元素之力、成立了育恩塔尔的时候,便自然而然地将这位于他们而言,几乎接近于神只的存在奉为了首席。
当然,也许在更加古老的历史资料里,还有斯卡纳的身影,但那部分内容迪恩现在还看不太懂。
总之,在那之后,斯卡纳成为了以绪塔尔的一部分,而当初耐祖克选择离开白塔、登上王座,就是和斯卡纳达成了某些默契。
这部分内容并未在回忆录之中直说,甚至回忆录之中关于“成为以绪塔尔之王”本身的描述也少得可怜,似乎一切对手在耐祖克面前都不值一提,全是土鸡瓦犬一样。
由于语气十分自然,迪恩一时之间都分辨不出耐祖克是装的,还是那场政变就是那么顺利。
总而言之,以绪塔尔政变的结果就是耐祖克上台,成为了以绪塔尔的新王。
在耐祖克的努力下,以绪塔尔的元素魔法很快开始了高速发展,并进入了迅速应用的阶段,他总结归纳了原初公理,并随之提出了更加详细的、更加便于理解的元素公理。
而且,原本相对模糊的元素法师体系,也在耐祖克的要求下,逐渐地清淅了起来,从回忆录中不难看出,耐祖克似乎有意识想要照搬恕瑞玛的体系,但却遭到了来自于斯卡纳的反对。
反对的结果是双方各自有所妥协,耐祖克还是明确了层级划分,但却将晋级的手段,同以绪塔尔隐藏进行了深度绑定。
也就是在这部分开始,耐祖克回忆录的吐槽变得愈发发散了起来,言语也开始变得粗暴无比,甚至连续好几页就是大片大片的脏话,对于很多他看得不顺眼的东西,他都骂得非常难听。
学生蠢笨、官僚驽钝、民众愚昧,似乎这里的一切都让耐祖克非常不耐烦,每隔十几页,他都会提到自己有退休的想法。
但耐祖克终究是没有退休的。
在回忆录的最后,耐祖克似乎再次恢复了平和,回忆录的内容也从吐槽转为了怀念。
当他真正退休、将王座交给了自己不成器的学生,看着对方拍着胸口向自己保证,一定会让时间赋予王座真正的伟大时,耐祖克虽然明知道这些都是扯淡,却只是笑了笑而已0
“他很看重自己家的傻小子,还几次把他带到我的面前说实话,那不是个聪明的孩子,而且还被惯坏了,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有时候哪怕不是那么聪明的人,也会有讨人喜欢的一面。”
“一切正如我所预料的一样,除了真正有机会踏足不朽领域的人,其他生命总归渴望着血脉的传承,或许从某个角度上说,血脉的传承,也算是另外一种不朽吧。”
“每次想到这些话题的时候,我总是会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干枯的双手,抛弃了不朽的我,又留下了什么血脉传承呢?”
“没有,完全没有。”
“我无法接受和那些愚蠢的妇人亲密接触,也无法接受同那些固执的妇人同床共枕,虽然有时候我也会怀疑这是不是因为傲慢,但每次的反思结果都一样一她们的确配不上我。”
“这怎么不算是种悲哀呢?”
“好在我也并非一无所有,元素终究没有姑负我,对于我这种人来说,也许元素生命才是我最渴求的另一半吧,如元素一样稳定而可靠,又带有属于生命的惊喜。”
“可惜,在我之前,从来就没有这种元素生命,那些傻乎乎的巨龙也不过是沾染了元素力量的野兽,而哪怕是我,也无法实现完美的造物。“
“真是可惜。”
“更可惜的是底下那个倒楣蛋,他现在已经快要疯了,仿佛整个世界都要迫害他。”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以绪塔尔人心中的那份不安究竟来自哪里,真是可笑一哪怕已经强大到让我都感到战栗,但他却在担心着人类走向自我毁灭。”
“那就让他躲起来好了,躲到地下,再也不露面,也许这样一来,以绪塔尔人也会渐渐褪去心中的敏感——也说不定?“
“我梦见了死神,只是很难想象,死神居然是个可怜兮兮的青蛙,他乞求着我接受死亡,说那是他的工作。”
“我答应了他,但需要他给我一点时间,一点能够让我详细地回忆一遍自己全部过去的时间,从以绪塔尔出发,踌躇满志地去恕瑞玛,去迎接太阳圆盘的光辉,去主持独石要塞的建设,去将自己的实验添加到独之中,然后在切终结之后回到以绪塔尔。”
“从白塔到王座的道路,我试着走过了两次,第一次在恕瑞玛我没能成功,但第二次在以绪塔尔,我走得很好。“
“死神急坏了,他在我耳边叫个没完,蹦蹦跳跳的样子更象是个丑陋的青蛙了,我很欣赏他的这副模样,但很可惜,欣赏的时间没有多久了。”
“那么,再见了,以绪塔尔。”
“再见了,从白塔到王座的日子。”
“也许接下来,我要开启另一段伟大的旅程了,只是很可惜,这段旅程的开始有点狼狈,是被一只青蛙拖走的。“
“不过,往好处想—也许我的那些老朋友,也都经历过这次呢?”
“和他们相,至少这回我是独自,没能瞧见我的狼狈。”
“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