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恩不是那场毒气的受害者，他只是一个在事发后路过的路人，在刺鼻气味还未消散的情况下，那些扭曲的尸体形态，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和这些诺克萨斯斥候的形态如出一辙。
雨林还有毒气？
理论上应该是没有的。
但没有毒气，却也有不少可能造成类似于毒气效果的东西。
象是对于花粉过敏的人来说，花粉就是一种毒气一一或者说，任何可以悬浮在空气之中的、引起疾病的物质，都能算是一种广义上的毒气。
而这样想的话，那迪恩的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
剧毒的花粉？
又或者干脆是剧毒的孢子？
意识到了这一点，迪恩心里已经完全警剔了起来，他找到了梭布灵，讲述了自己的想法，听得对方一愣一愣的。
“花粉？没有花粉。”梭布灵先是排除掉了一个错误的答案，“至于你说的孢子说实话，实在是有点太少见了，我并不了解。”
“你不了解孢子植物？”迪恩倒是有点稀奇，“你可是自然之灵！”
“总归是不一样的嘛。”梭布灵语气含糊，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但的确有可能，我们需要加倍小心，万一真的沾染了剧毒的、看不见的孢子，恐怕处理起来真的会很麻烦。”
“我比较奇怪的一点是，如果真的这种毒气来自于孢子，为什么我们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什么孢子植物呢？”沿着孢子的思路，迪恩继续推理道，“虽然这片森林看起来死气沉沉的，但植物的类型应该还是以种子植物为主吧？”
“不，不对！”听迪恩这么说，梭布灵忽然反应了过来，“这片森林连动物都没有，也没有风，更没有地表的河流，这些植物靠什么传播花粉和种子？”
这个问题让迪恩猛然一激灵。
是啊，一天走下来，这片诡异的森林几乎没有动物的影子，雨林的内部也没有一丝风，而且也没有河流能搬运一一所以，这么多的植物，是靠什么授粉、靠什么传播种子呢？
思及此处，迪恩再也坐不住了，他匆匆起身，开始收集起了肉眼可见的、每一株植物的果实或者种子。
由于这些植物都似是而非，梭布灵一开始就将其放在了“不可食用列表”上，所以迪恩也没有多加注意。
而现在当迪恩真正开始研究它们的果实和种子时，诡异的情况出现了。
当他把果实采摘下来、把种子剔除出来的时候，被同母体分离的部分，都会极其突兀地“爆炸”开来，并腾起一股小小的烟尘。
早有准备的迪恩自然早早激活了暗裔形态，还保险地戴上了面罩、屏住了呼吸，并没有被命中，只是看着渐渐散去的烟尘，他还是有些心有馀悸。
什么种子、什么果实！
分明就是伪装成为了种子和果实的孢子囊！
而且，更令人心惊肉跳的是，虽然植物的形态看起来各不相同，但其孢子的形态却高度一致，从某种意义上说，构成了这片森林的各种植物一一从高大的乔木，到低矮的灌木，乃至于匍匐的藤蔓和不起眼的小草、苔藓，其实都是同一种植物的不同形态。
这种堪称是变色龙一般的孢子植物，已经完全超出了迪恩对于“植物”的通常认知，甚至梭布灵也完全没有想到。
在确认了这一点后，那些诺克萨斯人的死因就不难理解了。
他们很谨慎，也很小心，一路逆流而上甚至走到了这里，但却在这里遭遇了无形的孢子杀手一一也许是在休整期间，也许是在睡梦之中，他们触发了这些植物传播孢子的开关，在剧毒的孢子之中痛苦而亡。
意识到了这一点，迪恩当即开始催促起了众人。
“不要吃饭了，立刻出发，我们必须在今天晚上之前，就越过这片孢子林！”
“啊？”
正准备开饭的众人完全不知道迪恩在说什么，都有点愣神。
“我在路上慢慢解释！”迪恩已经开始收拾起了东西，“总之用面罩蘸水，捂住口鼻，我们马上出发，绝对不能眈误时间！”
听他这么说，众人也迅速行动了起来，不多时一行人就再次组成了纵队，沿着溪流向下游迅速前进。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色彻底黑暗了下来，走在溪边的路上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稍不留神就会滑倒，但迪恩却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
直到周围不再安静，而是出现了若有若无的蛙鸣，他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梭布灵，你瞧瞧周围的植物一一它们都是正常的么？”
“都是常见的种类。”梭布灵四处瞧了瞧，随即给出了答案，“只是它们的情绪不是很高，似乎怀有某种畏惧。”
“相信我，任何人身边存在着随时可能弥漫的毒气，都会心怀畏惧。”迪恩长长地出了口气，“好了，我们可以停下来休息了。”
安营扎寨的时候，迪恩简单地讲述了自己急匆匆要求赶路的原因，而在得知了今天白天走过的那片死寂的森林，所有植物其实都是一种之后，其他人也都惊讶地闭不上嘴巴。
“那你今天一直在开路。”锐雯意识到了问题，“那么多植物都被你放倒了，我们为什么没有中毒？”
“只能感谢梭布灵。”迪恩说起来也有些后怕，“她叮嘱我，至少要保留植物的果实和种子，所以我开路的时候一直选择了避开低矮灌木，放倒乔木，让它们向着两侧横向倒下。”
“所以那些伪装的果实并没有被破坏太多！”
“而且就算被破坏了，也在两边更远的地方。”迪恩点了点头，“从结果上看，我们的运气还算不错一一应该没有人中毒吧？”
谨慎起见，在休息之前，迪恩给每个人都简单检查了身体。
虽然大部分人的皮肤多多少少都出现了点问题，刮蹭的痕迹不少、蚊虫叮咬的肿包随处可见，但应该没有什么接触性中毒的迹象。
而深呼吸和胸腔的声音也没有问题一一或许是因为身体素质的原因，的确没有任何孢子中毒的情况出现。
“真是感谢那些诺克萨斯人。”迪恩检查完了最后一人，终于微微松了口气，“如果不是他们留下了足够的情报，我们恐怕今天要连夜返回了。”
这些诺克萨斯的笔记和地图，说明了他们进入这片“死寂森林”也不过大半天的路程，所以迪恩才会果断带着众人沿溪流而下，迅速脱离了孢子的范围。
死寂丛林是诺克萨斯斥候们给这片林子取的名字，他们察觉到了森林的不对劲，但也和迪恩一开始一样，并没有发现这种不对劲的根源在哪。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众人虽然晚上都没有吃什么东西，但现在也彻底没了吃东西的心情。
相较于那种诡异的孢子，周围嘈杂的蛙鸣，以及恼人的蚊子甚至都变得有些可爱了起来。
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啊！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除了迪恩和卡莎，其他人的眼圈都有点发黑。
这是他们自进入雨林之后，第一次遭遇真正意义上的危险一一哪怕之前他们也遇见过毒蛇猛兽，也抱怨糟糕的天气，但和昨天那种悄无声息就能引起团灭的死亡孢子相比，一切都是那么小儿科。
而且那些孢子简直是越想就越令人恐惧，这些细小的存在，就算强大如迪恩，也无法庇护任何人，如果所有人都同时被孢子所感染，出现那种近似于毒气中毒的情况—恐怕就算迪恩会流沙之愈，也没法在短时间内迅速治疔所有人。
库莽古雨林人人都知道它很危险，但这份危险具体要以怎样的形式体现，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所谓人教人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之前因为恕瑞玛之旅有卡萨丁这个专业向导带队，众人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对于符文之地的自然环境已经渐渐没有了敬畏。
现在见识到了雨林之中可怕的剧毒孢子，一行人终于彻底收起了心中的傲慢，开始以更加谨慎的姿态，继续向看南边前进。
而相较于之前的死寂丛林地带，接下来几天的行程，似乎一切都看起来非常正常。
正常的每天两遍雨，正常的潮湿和闷热，正常的毒虫猛兽。
对于经过了长时间雨林行程的众人来说，这种程度的考验完全没有任何难度可言。
只是这一次，没人心怀傲慢，甚至还几次出现了因为过于谨慎，而眈误了行程的情况但不管怎么说，眈误一点时间，总归要比出意外要好就是了。
而这种平静，一直持续了接近半个月的时间。
在一直取道向南，连续走了半个月的时间之后，雨林开始变得越来越嘈杂了起来。
嘈杂的源头不是动物，更不是植物，而是水。
当众人时隔接近一个月的时间，终于第一次走出雨林的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无边无垠的水面。
“到海边了？”看着面前宽阔的水面，卡莎手搭凉棚，左右张望，“这里居然还有一片海？”
“不，不是海水。”迪恩摇了摇头，“是河。”
“河？！”
“恕瑞玛河。”迪恩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海克斯望远镜，四处观察一番，这才将望远镜放下，轻轻点了点头，“或者，也可以称呼它为—？蟒河。”
蟒河吗？
看着面前白茫茫一片无边无际大河，听着河水浪花雷鸣一般的声音，众人一时之间都有些失神。
“这真的不是海么？”阿卡丽从迪恩手里顺来了海克斯望远镜，“瓦罗兰海峡也没有这么宽吧？”
如果比较宽度的话，瓦罗兰海峡的最窄处，的确远不及蟒河最宽的地方。
虽然蟒河的上游少有人深入，但蟒河三角洲的入海口，却早就被记录了详细的水文状况一一整个三角洲的宽度超过了九百哩，中间密密麻麻分布着几百个旱季出现、雨季消失的岛屿。
而现在迪恩所在的位置，虽然还没有进入蟒河三角洲地区，但从海克斯望远镜的标注来看，这里河面的宽度应该要超过二百哩。
那么，问题来了，要怎么渡河呢？
寻常的渡手段都是无效的，哪怕是和维考拉的湍流相比，此处河水的流速也应该更胜一筹，在这种湍急的河水之中，水面下不知道隐藏看多少旋涡和激流，常规意义上的渡船恐怕连河中心都走不到，就会迅速翻船。
如果不是蟒河在这一段的流速实在是太过惊人，那伙倒楣的诺克萨斯斥候，也不用被迫弃船上岸，然后最终死在剧毒孢子之下。
“我们恐怕要去下游。”观察了一番之后，卡萨丁率先开口，“下游的水势会舒缓不少，从那边渡河虽然绕一点时间，但应该更加稳妥。”
这的确是最“正常”的思路。
实际上，在如此湍急的河水面前，就算迪恩想要以暗裔形态横渡，也未必能抵达对岸在河水中央的时候，哪怕是暗裔，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形。
“要是会飞就好了。”阿卡丽放下了海克斯望远镜，“会飞的话，嗖的一下就过去了。”
“这么宽的河面，就算会飞，也需要嗖很久。”迪恩拿回了望远镜，巡视着宽阔的河面，“你看天上，能飞渡大河的鸟，都是很大块头的一一寻常鸟雀，恐怕都不能一口气飞过去！”
“迪恩说得对。”梭布灵的枝条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歇了一只有着长长尾巴和蔚蓝色羽毛的小鸟，“象是这种雀，就没法一口气飞过去。”
“那还看什么了？”阿卡丽再次伸手，想要海克斯望远镜顺了回来，“准备往下游绕路吧，正好沿着河岸走，省得整天在雨林里喂蚊子。”
“那倒也不用。”迪恩将手里的海克斯望远镜举高，面上已经露出了微笑，“虽然小鸟未必能渡河，但我们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