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迦内卡这次倒是没有胡说,她真心觉得,迪恩是个颇为幸运的家伙,
“知道么,小子,对于一个不朽者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知道自己不朽的意义所在。”
嗯?
怎么还涉及到人生意义这样奇怪的环节了?
“你知道我们四个里,谁飞升最为顺利么?”娜迦内卡忽然说到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话题,“飞升仪式可不是绝对安全的游戏,古往今来,至少有几百个足以名垂青史的人物,却因为飞升失败、沦为巴凯,最终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之间。”
“佐兰妮?”迪恩给出了一个下意识的答案,“她看起来最难以沦为巴凯。”
“错,她是真正差点完蛋的那个。”娜迦内卡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怀念,“是纳亚菲利,她的飞升无比顺畅,一而就,就好象是走上一座台子一样简单。”
迪恩眨了眨眼睛,显然对于这个答案有点意外。
“因为她是我们之中,信念最为坚定的那个。”娜迦内卡解释道,“她对恕瑞玛帝国充满了热忱——远超我们三个。”
“这和人生的意义有关?”
“当然有关系了。”娜迦内卡的语气之中充满了追忆的味道,“当寿命不再成为桔,有时候你会觉得一切都来日方长,然后渐渐变得随心所欲,甚至肆意妄为,或许成为暗裔,本就是飞升者注定的宿命。”
如此悲观主义的发言让迪恩相当意外,在他的印象之中,这并不是娜迦内卡的常见风格。
“你是说,对恕瑞玛的热爱,让纳亚菲利维持了理智?”迪恩咂摸了一下,明白了娜迦内卡的意思,“这是她的信念?”
“恩。”娜迦内卡肯定了迪恩的说辞,“说真的,我曾经一度认为,她和内瑟斯一样,都没有沦为暗裔,而是因为帝国的陨落而失去希望,躲起来了。”
“我没法躲起来。”作为当事人,纳亚菲利这时候也终于开口了,“既然你说对帝国的热爱,
是我成为飞升者的信条,那帝国的毁灭,不也代表着信条的崩塌么?”
娜迦内卡沉默了。
“还是让我直说吧。”纳亚菲利叹了口气,“在得证不朽之后,你很快就会发现,生命的意义将会成为维持你存在的关键。”
好吧,又回到这个话题了。
“时间的尺度上,你将会见证无数次的物是人非,沧海桑田。”纳亚菲利继续道,“你熟悉的一切,都会在时间的侵蚀下变得面目全非一一你可以抓住一把沙子,但却不能将整个大塞沙漠都在掌心之中。”
“你会获得不朽。”佐兰妮也顺势补充道,“但这个世界不会,所以空虚很快就会出现,你会感觉自己正被从整个世界之中剥离出来,而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你必须想办法,赋予自己一份意义。”
“或者说,给予自己的灵魂一处可以安息的锚点。”史提拉图也开口道,“身体不朽,但灵魂可不会。”
这一次,迪恩终于听明白了。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似乎想要发笑,但却又有点不好意思笑出来,了半天,终于勉强挤出了一句话: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佐兰妮的语气非常严肃,“否则你连暗裔都做不成,顶多沦为巴凯。”
“如果你们更喜欢将为之奋斗的理想称呼为人生的意义,那或许我从来就有这个意义。”迪恩耸了耸肩,语气非常轻松,“甚至在认识你们之前。”
“凡人的意义和不朽者的意义可不是一回事。”纳亚菲利也很严肃,“曾经有个前辈,他成为飞升者时的人生意义,便是恕瑞玛帝国一统大陆一一当帝国真正做到的时候,他很快就出现了问题,最终陷入了疯狂——或许,那是历史上的第一个暗裔。”
“恩,明白,这个理想还不能太小是吧?”迪恩呵呵一笑,“巧了,非要让我说的话,我的理想简直大到了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地步。”
“发自真心?”
“发自真心,真心到我甚至因为不敢相信它能否实现,而感觉到有点绝望。”
到了最后,迪恩也没有跟四个暗裔透露,自己灵魂的锚点究竟标记在了哪里。
但有意思的是,四个暗裔也没问一一只是在确定了迪恩不会因为成为不朽者而迷失之后,就陷入了安静。
于是,迪恩就在旅馆的屋顶上,在沙漠的夜风之中,度过了惬意的一宿。
港务总督的死亡给纳施拉美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但这份冲击其实并没有直接影响到下层的民众一一或者说,在迪恩明确要求飞升武后祭典继续的情况下,还没有来得及向下层扩散。
一觉醒来的时候,纳施拉美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片欢庆的海洋,趁着祭典还没开始,临街的商户们已经纷纷挂起了各色的彩绸,瑟塔卡之女的成员们行走在大街小巷,接受着民众们的欢呼。
从屋顶上下来的迪恩简单换了身衣服,便找到了瑞兹。
“走吧,瑞兹先生。”他主动招呼道,“我们先行一步,去祭典那边露个脸。”
“这也算是善后的一环?”瑞兹明显有点不理解,“看起来一切不都已经风平浪静了么?”
“只是看起来而已。”迪恩摇了摇头,“纳施拉美的人很多,恐怕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足够拎得清,昨天我能让依旧保持理智的家伙安静,今天我需要让没有理智的家伙也安静下来。”
“沉默魔法么?”瑞兹讲了个冷笑话,“那可不容易。”
“没那么麻烦。”迪恩摇了摇头,“死人就会很安静。”
瑞兹并不想要掺和到这种杀之中。
虽然他认可迪恩的说法,在干掉了一位港务总督之后,的确需要妥善的善后,以避免更多人将目光放在她死亡的原因上,但按照迪恩的计划,趁着飞升武后祭典的机会把没眼力的野心家一网打尽,终究还是踩在了他所认为的、超凡者不应该干涉之事的边缘。
好在迪恩也没有让瑞兹直接动手的意思。
按照迪恩的说法,瑞兹只需要表演一个“擅长传送的仆从”就好了。
“这样更有压迫力,一个随时出现的、能把他们一把捏死的存在,才最有震镊效果。”
对此,瑞兹自无不可,只要不用他亲自动手,那至少一切好说。
就这样,迪恩带着瑞兹两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到了街上,走向了去往祭典举办地的道路。
路上人群熙熙攘攘,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却不乏饶有想法的阴暗目光一一正如迪恩所说的一样,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绝对的理智。
哪怕迪恩已经通过俄莫拉杰的渠道,透露出了自己的意思,而且之前在总督宅邸的战斗动静也没有丝毫掩饰,但在这个港务总督死亡的节骨眼上,却依旧不乏野心家,希望通过“给前任总督报仇”的理由,获得一份上位的资本。
曾经做过白孔雀的迪恩,对于这种虫的存在有着非常深刻的了解,总有些白痴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力量,把克制当做了软弱,在他们的逻辑里,权力就是一切,放弃权力那就只能因为实力不行、把握不住。
按照他们的思维,既然迪恩干掉了萨加,那他就必然有自己的政治目的,如果没有的话,那迪恩就是“一把愚蠢的利刃”,是能够加以利用的对象。
至于俄莫拉杰的话语,瑟塔卡之女祭司们的传话,不过都是迪恩虚张声势的手段。
“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总之,野心是个神奇的玩意,它能让人失去理智,放弃思考,沦为只能遵循着本能行事的野兽,就象是现在潜藏在人群之中,伺机而动的杀手和死士一样,正查找着向迪恩发起攻击的角度。
迪恩感知到了一部分,也有一部分没有直接感知到。
但这并不关键,因为不管有没有发现,这些三脚猫都不会给他造成任何威胁一一相较而言,他唯一担心的就只有斩草除根除得不够彻底。
不远处就是今年飞升武后祭典的场地了,因为萨加的缘故,今年的祭典在城内最大的广场举行,为此纳施拉美人甚至在广场中央耸立的“太阳圆盘”下,搭建了一座临时的祭坛。
当然,太阳圆盘是仿制的,祭坛也没有飞升的功能。
如果真有心怀不轨之人想要动手的话,那现在应该是最适合的时候了,如果迪恩再往前一些,
那他将会进入相对空旷的广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数支弩箭悄然射出,呼啸着向迪恩袭来。
迪恩恍若未觉,任凭弩箭加身。
然后,就在刺客们心中狂喜的时候,他们就见到了令他们怀疑人生的一幕。
弩箭明明已经命中了迪恩,却并未真正刺入他的体内,只是浅浅地“挂”在了身上,看样子似乎只是穿透了衣衫。
迪恩拔下了这些弩矢,并轻轻松松地原路甩了回去一一于是,几个率先动手的刺客,便在已经痛苦地一头栽下了屋顶。
显然,狙杀迪恩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主意,时至今日,哪怕他不开启狞的暗裔化身形态,寻常武器也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在吞噬了大量魔法造物的情况下,迪恩的血肉之躯也早就已经不逊色于寻常盔甲了。
见此情况,有人开始了谨慎的撤离。
但更多埋伏在其中的刺客,却依旧固执地准备起了更进一步的手段,魔法的灵光亮起,数道代表着诅咒的紫黑色气息笼罩在了迪恩的身上,
然而,感受到了几分虚弱和痛苦的迪恩,只是摇了摇头,身躯便猛然膨胀了几分,黑皇杖形态激活,驱散掉了这些诅咒。
与此同时,他还拿出了腰间的手弩,按照心之钢的锁定,瞄准了这些施法者的位置,轻轻扣动了扳机。
客观地说,这些施法者在动手之前,其实是做足了准备的,他们甚至没有暴露身形,要么躲在临街的建筑里,要么干脆藏在密闭的包厢内,就算动手失败,反击也很难直接威胁。
但问题是,迪恩的反击并非寻常手段一一灭龙弩所射出的魔法箭矢,就算前面有三重墙壁阻隔,也足以完全洞穿,将后面动手的施法者轻松陨灭,这些自以为安全的法师,甚至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被钉在了安全屋里。
连续两次轻描淡写的反击,让更多观望者选择了撤退。
迪恩用事实证明,自己干掉萨加靠的不是投机取巧,眼见着摘桃子失败,这一次,终于有“合作派”现身了。
“迪恩先生,我代表瓦伦佩尔家族而来,族长仰慕您已经很久了一一”
“说重点。”
“族长希望同您合作。”被壹了一句的使者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纳施拉美需要一份全新的秩序”
“你们族长没接到消息么?”迪恩紫色的眼眸看向了面露徨恐的使者,“还是说,他认为我说话毫无意义?”
使者张口结舌,他磕磕绊绊地想要开出条件,但越是讲述,却越是感觉这条件苍白无比。
“瓦伦佩尔,很好,我记得这个家族。”迪恩无视了汗出如浆的使者,转而看向了瑞兹,“按照图上的位置,把我带过去,等我搞定了之后,再回来。”
瑞兹点了点头,很好地扮演了忠仆的角色,扫了一眼地图上的标记,便将自己和迪恩都包裹在了一个玄奥的奥术法阵之中。
下一刻,两人从法阵之中消失不见,而在不到一分钟之后,就已经再次回来了。
“你可以回去了。”迪恩看了一眼战战兢兢,几乎无法动弹的使者,“你们族长的葬礼应该就在今天。”
使者颓然地倒在了地上,半响之后才颤斗着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奔向了家族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