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莫拉杰很热情。
但迪恩却有点冷淡一一本质上说,这件事他压根就是遭了无妄之灾。
本想着来参加飞升武后的祭典,和暗裔们缓和一下关系,结果被拿到了世界符文碎片、神智出现问题的萨加盯上了,这上哪说理去?
别看迪恩动起手来雷厉风行,但归根结底却还是自卫反击。
但很显然的是,在其他人看来,情况却并非如此。
他们可不知道世界符文的可怕,以及这玩意对宿主的可怕异化一一就算是主动提醒了迪恩的俄莫拉杰,也并不认为迪恩动手是为了自卫。
在他看来,迪恩先生这么做一定背后有自己的深意。
那么,是什么原因,才会促成迪恩对萨加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呢?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纳施拉美这座城市了。
在拿到世界符文碎片之前,萨加是个手腕高明、行事镇密的政客,能白手起家,一路爬上纳施拉美港务总督的位置,就算最开始的时候上位是因为各方面权衡利弊、希望找个傀,能被选中也是是她的本事。
而在成为了港务总督之后,萨加更是敏锐地觉察到了诺克萨斯南下战略的兴起,靠着自己的单身身份为诱饵,把心怀不轨的诺克萨斯人引入局中,制衡本地大族,同时也能抵御沙盗、弥补自己在军方没有什么势力的缺点。
不夸张地说,萨加在本地豪族、诺克萨斯外来者、城外沙盗的威胁这三个鸡蛋上,跳了快十年的圆舞曲,跳得八面玲珑。
甚至刚刚成立的海峡贸易圈,纳施拉美都靠着本地的经济条件,拥有了很高的话语权。
为什么这一次迪恩来到纳施拉美没有见到安倍萨,也没有见到其他的诺克萨斯战团统帅?
因为被萨加挤走了一一在海峡贸易圈成立之后,她毫不留情地同诺克萨斯人翻脸,要么你们出兵帮忙,彻底清理沙盗;要么就离开纳施拉美,海峡贸易圈成立,我们不需要再供养一支战团了。
诺克萨斯人自然不可能真的为了纳施拉美,跑到沙漠里面去和沙盗玩捉迷藏、吃沙子。
偏偏在这个海峡贸易圈刚刚成立的时候,他们又不好和萨加直接翻脸,在中断补给的威胁下,
再加之当时北方军团和不朽堡垒方面打得如火如茶,最终诺克萨斯人选择了抽调在纳施拉美的战团。
在他们看来,这分明是萨加飘了,离开的同时,诺克萨斯也联系了自己在沙盗之中的熟人,打算给纳施拉美来一波大的,促成萨加下台,让这座城市换个更识时务的港务总督。
但诺克萨斯人会拉拢沙盗,萨加也会啊!
早在刚刚进入本地豪族视野的时候,萨加就已经在沙盗之中埋下了钉子,在她看来,赶走诺克萨斯人不会让纳施拉美陷入被沙盗围攻的困窘,反而会让“平息沙盗”的功劳全部落在自己头上。
只是事情到这一步,出现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萨加得到了世界符文碎片。
拿到了碎片的萨加性情大变,她强势地推翻了全部的固有计划,一通操作几乎把自己的声望降低到了谷底,却又靠着一场奇迹般的胜利,成为了沙盗的终结者,让隔岸观火的诺克萨斯人目定口呆。
当然,由于实际上诺克萨斯已经被迪恩成功搅和崩了,这里的“诺克萨斯人”主要指诺克萨斯的南方人。
而在俄莫拉杰这个诺克萨斯南方人看来,迪恩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是诺克萨斯南方战略的拥是。
是真正的自己人。
毕竟纵观迪恩在诺克萨斯的经历,似乎自始至终都在为了帝国的南方战略而奔走。
在卑尔居恩这个南方城市添加帝国,并因为掀起了奴隶起义,而导致卑尔居恩彻底倒向诺克萨斯帝国。
后来当达克威尔陛下要东征艾欧尼亚,不再将帝国的重心放在南边的时候,迪恩又以白孔雀的身份大声疾呼,甚至打出了和平主义者的名号。
短暂的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再出现的时候,迪恩便帮助贝西利科,抵挡住了不朽堡垒派出的平叛大军,打了一场干净利落的歼灭战一一当时虽然他打着斯维因的旗号,但从后面看来,这分明就是挑拨离间。
甚至他身边的女伴里,看起来最象是妻子的那个,也是个特里威尔农场长大的姑娘,有着诺克萨斯南方人里最具代表性的坚韧、顽强和忠诚。
把这些结合在一起看迪恩先生就是个为诺克萨斯南方战略而不断奔走的自己人嘛!
俄莫拉杰显然不会明白,迪恩对诺克萨斯其实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恶感,拆散诺克萨斯也只是因为单纯的报复,完全不是“让南方从帝国腐朽的框架之中解脱出来”。
作为一个政治人物,他总是下意识地以白孔雀的身份去思考迪恩,把迪恩也当做了一个对等的政治生物。
这明显不对劲。
所以,面对着挤眉弄眼的俄莫拉杰,迪恩相当无奈。
“萨加完全是自己作死。”他摇了摇头,“和诺克萨斯无关,和政治更没有任何关系。”
“我懂,完全和帝国无关。”俄莫拉杰继续挤眉弄眼,“就是单纯的私人恩怨。”
“听着。”迪恩的声音低沉了下来,“现在的我,已经早就不是那只可怜的白孔雀了,明白吗?”
面对着迪恩紫色的眼眸,俄莫拉杰下意识地抖动了自己自己的肩膀,恐惧如同是一只大手,
握住了他的心脏,令他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呼吸困难。
“是黑色玫瑰给你们造成了误会。”迪恩继续道,“他们喜欢躲在背后、操弄人心,所以你们这些诺克萨斯人,总是以为权力和实力之间,似乎存在着一条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切实存在的桥梁。”
俄莫拉杰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作为一个诺克萨斯人,他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但实际上,在真正的强者面前。”迪恩加重了语气,“凡人的政治,不过是无聊的把戏,相较于那些没劲的蝇营狗苟,我的世界远比你所以为的,大了无数倍。”
“所———所以?”
“所以我干掉萨加,只是因为她的冒犯,仅此而已。”迪恩终于拿起了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杯中温热的茶水,“妄想从中解读出点什么政治信号,结果只能是白费心思。”
“但是,迪恩先生。”俄莫拉杰思片刻,终于还是壮着胆子开口,“您就在这里。”
“什么?”
“高耸的铁刺山脉并不会在意诺克萨斯的死活。”俄莫拉杰理顺了思路,“它就那么平静地横卧在那里,对诺克萨斯既没有喜爱,也没有厌恶一一但它的存在,却庇护了帝国的北疆,免于在冬季来临的时候,被弗雷尔卓德的蛮子骚扰。”
“你的意思是?”
“您也一样。”俄莫拉杰继续道,“您可以不在意帝国的权力,凡俗的权柄于您而言也不过是可笑的愚戏一一但我们不能。”
“把我也当做铁刺山脉?”
“如果可以的话。”
“那真是可惜了。”迪恩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容,“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要彻底灭了诺克萨斯呢。”
俄莫拉杰惊地瞪大了眼睛。
“毕竟铁刺山脉没有自己的意志,但我有。”迪恩摊开双手,“我认可强者上、弱者下的信条“这也是诺克萨斯的立国之本。”
“但这也是我唯一认可的诺克萨斯信条一一除此之外,我也认为弱者应该得到帮助,以维持最低的生存标准;我还认为靠着战争实现自己的野心,是对国家和世界的不负责任;我更认为将平和的社会拖入战争是一种无可饶怒的罪孽;而靠着权术和手腕得到的权力,也只是空中楼阁”
心情相当不妙的迪恩,火力全开地开始了自己的贴脸输出,将自己对于诺克萨斯的种种不满,
说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俄莫拉杰就惊地意识到,似乎在迪恩的眼里,诺克萨斯帝国内除了在“允许所有国民竞争、不看出身看能力”的信条之外,其他的所有理念都一无是处。
残暴好战、以民为薪、弱者该死、暗杀政治、掠夺成性在诺克萨人眼里的“赫赫武功”,似乎在迪恩的眼里简直不值一提一一当迪恩将这些东西都视为了缺点,并不加掩饰的表达自己对于诺克萨斯的厌恶时,俄莫拉杰几乎陷入了室息。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迪恩该不会要把诺克萨斯彻底拖入深渊毁掉”的想法。
好在迪恩最终收敛了自己已经有些残忍的笑容,再次恢复了平静,
“好在诺克萨斯欠我的,已经都偿还了,我这个人恩怨分明,并不会进一步让它分裂下去。”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分裂诺克萨斯不过是什么信手拈来的小事而已,“但如果你们继续以为我是什么诺克萨斯忠犬的话我的脾气可不怎么好。”
俄莫拉杰下意识地开始点头。
不,不是点头,是发抖。
“我们是老相识了。”迪恩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存在着令人厌恶的隔和误会,实际上,在战争石匠里的那段日子里,我已经受够了虚与委蛇,现在我有资格做个真实的人,那就轮到我任性了,明白么?”
俄莫拉杰抖得更加厉害了。
“不要害怕。”看他这副模样,迪恩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我真的要干掉你,会直说的今天和你说这些,明天要求所有人正常参加飞升武后的祭典,我就是希望你们这些混蛋,少在莫明其妙的时候打扰我,我很忙的。”
俄莫拉杰离开的时候,明显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不过他至少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一当天晚上,并没有任何不长眼的白痴过来主动打扰迪恩。
不过,没有麻烦的外人打扰迪恩,并不意味着迪恩就真正得到了安静。
当天晚上,迪恩和四个暗裔聊到了后半夜倒不是因为她们指责迪恩这家伙的去责任化,而是迪恩自己似乎有点难得的迷茫,
“有时候挺羡慕你们飞升者的一一至少有飞升仪式这件事,能作为一个明确的起点。”
“怎么忽然开始悲春伤秋了?”娜迦内卡的语气依旧相当做作,“你今天说的那些,是认真的,还是为了打发那些凡人?”
“一半一半吧。”迪恩躺在了旅馆屋顶的阳台上,看着天上平静的月色,“你知道么,干掉萨加和布兰德这件事,本来是可以令我很兴奋的一一那可是世界符文的力量。”
“可你并不兴奋。”
“是的,不仅不兴奋,而且很无聊,甚至有点提不起劲头。”
切都没什么意义了一样。”
“空虚了?”
“差不多吧,暂时性的。”迪恩点了点头,“虽然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目标依旧清淅,但经过今天这件事,心里多少也有点不是滋味。”
“哦?”
“就是感觉自己和过去不一样了,不是一个自己了。”迪恩盯着天上的潘森星座,“一种微妙的自我否定,再次被卷入了政治旋涡、却发现这玩意索然无味后,感觉自己过去完全就是在泥坑里打滚。”
“感觉凡人的那些破事既锁碎、又无聊?
“差不多吧。”
“恭喜你啊。”娜迦内卡难得用严肃的语气开口道,“终于有点不朽者的心态了。”
“但人就是犯贱。”迪恩将双手枕在了脑后,“我一面这么想,一面又知道这样不对。”
“为什么不对呢?”娜迦内卡显然很疑惑,“这不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了。”迪恩呵了一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现在我也发达了,总归要干点什么。”
娜迦内卡沉默了一会。
然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用一种无奈而羡慕的语气道:“你这家伙,倒是个天生有使命感的幸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