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尔居恩的治安可算不上好,
半夜三更有人忽然敲窗户,这让本已记了不少笔记、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卡萨丁,瞬间就完全精神过来了。
麻利地将笔记匆忙卷起、贴身收好,他顺势还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匕首,这才凑到了窗户的侧面,低声夹着嗓子,问了一句“谁?”
(说来也是有意思一一疑问句的“谁”,在恕瑞玛语里,应该是阿-迪恩。)
“迪恩。”为了避免误会,迪恩只能随后补充一句,“我就叫迪恩。”
卡萨丁倒是没有因为迪恩的名字而感到意外,毕竟在怒瑞玛这地方,没名字的人也不少,迪恩放在恕瑞玛语境,说普通点叫无名氏,说文雅点就是知名不具,不管窗外的人是真名迪恩,还是自称迪恩,都很正常。
卡萨丁问这一句,主要是看看对方什么反应,是否有敌意。
“我们认识么?”在迪恩给出了反应,并未第一时间破窗的时候,卡萨丁无疑是松了口气的,“我不记得有个叫迪恩的朋友。”
“但是我有个朋友。”迪恩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蕴酿了四年的话,“她叫凯莎。”
下一刻,窗户被猛然从里面推开,卡萨丁一只手提着灯,另一手握着匕首,将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
“你是谁?!”他仔细打量着迪恩精致得有些过分的面孔,“我不记得曾经有你这个邻居。”
“我并未曾在舒喀尔赛常住。”迪恩摇了摇头,“我只是适逢其会,在三年多之前路过投宿了一夜。”
“你为什么会认识凯莎?”
“她有点积食。”说起了自己和凯莎的第一次相遇,迪恩的嘴角忍不住出现了些微笑,“她的妈妈用一升酥茶,请我为她看看病。”
卡萨丁眨了眨眼睛,迪恩的回答超出了他的预料,半响之后,他这才回过神来:“你是那个烁医生?”
“啊,你知道我?”这次轮到迪恩意外了,“我以为已经没人知道这个称呼了。”
“走正门吧。”卡萨丁点了点头,终于放下了匕首,“正好我睡不着,或者我们能好好谈谈。”
“好。”迪恩也不推辞,“正门太麻烦客栈的人了,让一下就好。”
卡萨丁下意识偏开身子,然后就瞧见迪恩轻轻跃起,麻利无比地钻入了窗户之中,落地之前,
甚至有空用脚勾上了窗扉。
“喝茶吗?”卡萨丁放下了油灯,转身来到了货架前,“还是什么别的?我这没有酒。”
“茶就好。”迪恩微笑着点了点头,“什么都可以,我都喝得惯。”
“好。”
卡萨丁答应了一声,随即从柜子的角落里翻出了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茶包,将其小心地取出,放在桌上,随即转回身来,拿起了打火石,引燃了屋内的炭炉一一别看卑尔居恩地处北恕瑞玛,濒临瓦罗兰海峡,但这里的昼夜温差很大,卡萨丁下榻的高级旅馆,室内就配备有带烟肉的小火炉。
一个小小的茶壶被灌满了水,坐在了火炉上,卡萨丁打开茶包,捏出了些茶叶,投入了茶壶之中。
“艾欧尼亚货。”迪恩鼻子轻轻抽动了一下,“卡萨丁先生的品味很好啊。”
“为了戒酒,总得喝点好的。”卡萨丁不以为意,“烁医生,凯莎是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你知道我?”迪恩没有正面回答,“我以为沙漠真的已经忘记我了。”
“我打听过灾难发生时候的情况。”卡萨丁微微抬起头,稍微有些浑浊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迪恩,“大地的裂隙吞没了三百二十六个人,其中就有你,烁医生。”
迪恩闻言点了点头。
“很多人都怀念你。”卡萨丁继续道,“毕竟愿意在沙漠之中给人治病的医生可不多见,而且愿意接受食物做报酬的,更是少之又少。”
“都是为了活着而已。”
“凯莎是有什么话留给我吗?”卡萨丁似乎终于看够了迪恩,目光微微移开,看向了茶壶,“或者———她有没有提到我?留下点什么?”
“她说了很多。”
卡萨丁闻言,整个人仿佛被弹簧弹了起来一般,腾地起身,虽然他随即便意识到了不对劲,但还是没有坐下的意思:“什么?她都说了什么?”
“很多,比如很喜欢你的故事。”迪恩笑着回答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个故事的主角都是阿兹尔,她怀疑你记不住人名了,才都把故事的主角叫做阿兹尔。”
“还有吗?”
“她说你鞋子特别大,象是个船。”迪恩继续道,“说你没品味,不知道桃子有多好吃。”
“还——还有吗?”
“还有你回家的时候,身上总有斯卡拉什的味道;出门的时候,身上却只有妈妈的味道。”
“还有你总说要她再大一点,才能带着她去外面。”
“还有你给她的匕首很漂亮,但妈妈却不让她给匕首开刃。”
“还有你找不到的腰带扣被她藏起来了,可是出发的时候你找不到就不找了,没把你拦住。”
“还有你已经欠她十三个故事了,还有六个故事讲了一半没讲完。”
“还有—”
“还有—”
刚刚听见迪恩的话时,卡萨丁的面上开始还有些微笑,但随着迪恩越讲越多,卡萨丁终于有些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彻底地低下了头。
终于,当迪恩的嗓子也有点哑,渐渐有些讲不出话的时候,火炉上的水壶终于发出了鸣鸣的声音。
卡萨丁的身形微微抽动,见此情况,迪恩站起身来,拿起水壶,反客为主地为卡萨丁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水。
清新微苦的茶香弥漫开来,良久之后,卡萨丁终于拿过茶杯,也不顾滚烫,一仰头便一饮而尽。
“她和你说了这么多?”卡萨丁放下了茶杯,终于再次看向了迪恩,“在那之后,你还见过她,对吗?”
面对着期许的目光,注视着面前这个高大而稍显佝偻的男人,在停滞了片刻之后,迪恩终于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