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网人”
陈默凝视着那稳定输出能源的平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铜戒指。救命的稻草,转眼间可能变成绞索。这种认知带来的寒意,比能量枯竭更让人绝望。
“标记是多久前留下的?能清除吗?”凌波急问。
“初啼”迅速分析着从平台结构中剥离出的、那缕极其隐蔽的标记规则:【标记时间无法精确判断,但规则衰变程度很低,应该是近期——可能在标准时间十年内。清除……非常困难。标记直接编织进了平台的基础规则框架里,强行清除可能会破坏能源汲取功能,甚至触发预设的警报或自毁。
“也就是说,我们一动用这里的能源,‘织网人’就可能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位置。”贾船长声音干涩,“他们不用追,我们自己把坐标亮给了他们。”
“未必。”陈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着每一种可能性,“如果标记只是为了追踪,那‘织网人’应该早就派人守在这里,或者在我们进入时就触发陷阱。但他们没有。”
他走到平台边缘,仔细观察那些输送能源的青铜导管:“标记可能不是实时警报,而是……‘日志记录’。就像猎人会在猎物可能饮水的池塘边留下隐蔽的摄像头,定期查看。我们激活平台,会被记录,但触发警报可能需要达到某个阈值,或者需要‘织网人’主动调取日志。”
“可我们无法确定。”凌波焦虑道,“也许下一秒,他们的舰队就会跃迁过来!”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在能源补充到足够我们进行下一次超空间跳跃的程度后,立刻走。”陈默做出决断,“在此之前,做好伪装和警戒。贾船长,停止所有非必要的能源消耗,包括环境调节,只维持最基本的维生和信号监控。凌波,准备几套应急方案,如果追兵真的出现,我们如何利用这里的地形和现有条件,进行最快速度的断尾逃生。”
绝境中的时间,每一秒都被拉长。缓慢而坚定地攀升:5……10……15……每一格增长,都伴随着对未知袭击的提心吊胆。陈默没有休息,他利用这段时间,再次尝试与青铜戒指深度沟通,试图从这观测站的遗产中找到哪怕一丝对抗“织网人”或逃离零域的线索,但依旧一无所获。戒指如同最深沉的古井,只映照出他自己的焦虑。
嗡。
空洞墙壁上,那些散发银白光芒的晶体,其中几颗突然改变了闪烁的节奏,从原本稳定柔和的光晕,变成了急促、有规律的明暗交替!
“检测到外部规则扰动!”“初啼”立刻报警,“方向:正上方碎石带边缘!数量:三!规则特征……与‘织网人’标记同源!他们来了!”
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启动应急方案!切断外部能源导管!准备撤离!”陈默低吼,同时将意识沉入领域,开始强行唤醒那因为能量补充而略微好转的星璇。肩头的乳白色侵蚀似乎也感应到危机,又开始隐隐作痛。
贾船长迅速执行,平台输出的能源流被强行中断,青铜导管收回。侦查舰内响起系统重新启动的低鸣,引擎开始预热。
“他们移动速度很快!已经进入碎石带!正在扫描!”凌波盯着传感器上三个高速逼近的红点,“是高速突击型构装体!配备规则撕裂武器!”
“不能在这里打!空间太狭窄,我们无处可躲!”陈默感受着舰体传来的轻微震动,“贾船长,能源够一次短距、无目标随机跃迁吗?”
“总比在这里被堵死强!准备跃迁!”陈默下令,同时再次尝试调动【净言丝】,准备在敌人进入攻击范围的瞬间,进行最后一次规则干扰,争取那宝贵的几秒钟启动时间。
三个银白色的光点如同死神的瞳孔,在碎石带缝隙间急速放大,它们已经锁定了侦查舰和下方空洞的位置,致命的规则锁定光束正在充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空洞中央的平台,那个刚刚沉寂下去的、用于发送“共鸣信息”的装置,突然毫无征兆地……再次启动了!
这一次,它没有发射信息,而是……接收。
一股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规则共鸣波,被平台捕捉、放大,然后在空中投射出一行残缺不全的、闪烁不定的古老文字:
【……回响……收到……‘后门’……可接入……坐标……已更新……发送……】
文字下方,浮现出一个极其复杂的、不断变动的空间坐标公式。公式的规则编码方式,与观测站和青铜戒指同源,但又掺杂了一些……属于庇护所动力炉体系的特征。
是回复!
陈默发出的“共鸣信息”,竟然真的得到了回应!而且回应者似乎知道“后门”,并给出了一个新的、可能更安全的接入坐标!
“这坐标……是动态的!在不断变化!”凌波快速解读,“像是基于庇护所核心动力炉的某种周期性规则脉动生成的临时入口!只有极短的有效期!”
机会!唯一的机会!
“锁定那个坐标!立刻计算最佳跃迁路径!”陈默立刻改变命令,“用掉所有能量,进行精准跃迁!目标就是那个‘后门’!”
“可是敌人——”贾船长看着屏幕上已经进入攻击距离、炮口亮起的三个突击构装体。
“赌一把!”陈默眼中银蓝数据流疯狂奔腾,他将刚刚恢复的一部分力量,连同肩头伤口处那些被“翻译”后、暂时无害的规则乱码,全部注入领域,然后在舰体外层,瞬间构建出一个极其脆弱的、但规则特征高度模仿“默然之耳”空洞本身结构的伪装屏障!
屏障形成的刹那,三发规则撕裂光束已经射到!
轰!轰!轰!
光束命中伪装屏障,屏障应声而碎,但破碎的屏障碎片和逸散的规则乱码,却短暂地干扰了构装体的传感器和锁定系统,让它们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目标丢失”和“规则特征混淆”。
就是这不到半秒的间隙!
“跃迁引擎启动!”贾船长咆哮着按下了按钮。
侦查舰周围的空间开始疯狂扭曲、折叠,银白色的跃迁光芒亮起,将舰体包裹。
三个突击构装体反应过来,第二轮攻击接踵而至,但已经晚了。
无声者号在攻击临体的前一瞬,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扭曲的空间涟漪中。
跃迁通道内,时间和规则都变得混乱而狂暴。舰体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刚刚修复的部分结构再次发出哀鸣。
陈默紧紧盯着那个动态坐标。坐标本身在快速变化,贾船长必须实时调整跃迁参数,进行毫秒级的微调,稍有差池,就可能跃迁到坐标过期后的虚无之地,或者直接撞进庇护所的实心墙体里。
五秒……十秒……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前方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如同针尖般、闪烁着不稳定青铜色与银白色混合光芒的“点”。
那就是“后门”!
侦查舰一头扎了进去。
没有剧烈的撞击,只有一种穿过一层粘稠水膜的滞涩感。然后,所有的混乱和压力骤然消失。
他们出现在一条……狭窄、昏暗、布满了粗大规则能量管道和嗡嗡作响的古老机器的通道里。
空气中弥漫着臭氧、高温金属和某种陈旧润滑剂的味道。通道两侧是厚重的、铭刻着复杂符文的金属墙壁,头顶是交错纵横的管线,脚下是微微震动的网格地板。
这里的光源来自墙壁上嵌入的、散发着稳定黄光的晶体,以及某些设备自身的指示灯。
“成……成功了?”凌波看着外部传感器传回的、与零域截然不同的景象,有些难以置信。
“定位确认……我们正在庇护所内部。深度……核心动力炉下方第三层,次级维护区。”贾船长调出之前潜入“铁砧”基地时获取的、关于庇护所部分结构的资料进行比对,“这里确实是常规地图上没有标注的‘备用节点’区域。我们……真的进来了。”
绝境逆转,他们竟然真的通过观测站前哨发出的“共鸣”,联系上了庇护所内部的某个未知存在,并通过一个动态的“后门”,直接潜入了敌人控制的核心区域!
“立刻隐蔽!关闭所有主动信号源,进入完全静默状态!”陈默没有丝毫松懈,危机感反而更强了。这里虽然是“后门”,但也是铁碑长老控制下的庇护所腹地!那个回应他们的人是谁?是否可靠?这里有没有监控?
侦查舰悄无声息地滑入通道旁一个堆放着废弃部件的凹陷处,外部装甲的伪装涂层开始模拟周围金属墙壁的色泽和纹理。
陈默凝神感知着周围。他能听到远处动力炉低沉的、有规律的轰鸣,能感觉到脚下传来的、精纯而庞大的规则能量流经的震颤。这里虽然是“次级”区域,但能量等级依然高得惊人。
他的目光,落在通道前方不远处,一面看起来与其他墙壁无异的金属板上。
金属板中央,有一个极其不显眼的、拳头大小的圆形凹陷。
凹陷的形状……与青铜戒指侧面一个微小的凸起,完全吻合。
他走上前,再次取出戒指,轻轻按了上去。
咔嗒。
一声轻响。金属板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更加狭窄黑暗的通道。一股冰冷的、带着陈腐气息的风,从通道深处吹出。
而在通道入口的地面上,用某种荧光涂料,画着一个极其简单的符号——一个向下的箭头。
没有语言,没有说明。
只有指向黑暗深处的箭头。
是陷阱?还是指引?
陈默回头看了一眼隐藏在阴影中的侦查舰,又看了看自己肩上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口,和手中这枚依旧神秘的戒指。
他没有犹豫,对凌波和贾船长低声道:“你们守在这里,保持隐蔽和警戒。我进去看看。”
“太危险了!我跟你一起!”凌波立刻说。
“不,人多目标大。而且,如果这是陷阱,我们需要有人在外面接应,或者……把我们遭遇的情况传出去。”陈默拒绝了,他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坚定,“记住,如果我一小时内没有回来,或者里面有剧烈的战斗波动,你们立刻想办法离开庇护所,去……去我们之前记录的那个观测站坐标,或者零域深处任何可能安全的地方。戒指留给你们。”
他将戒指摘下,递给凌波。
凌波没有接,只是深深地看着他:“你会回来的。带着答案回来。”
陈默扯了扯嘴角,将戒指重新戴回手上,然后弯腰,钻进了那条黑暗的通道。
通道向下延伸,坡度很陡,墙壁冰冷潮湿。走了大约几十米,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光亮来自一间小小的、堆满了陈旧仪器和纸质资料档案的密室。密室中央,一张古老的金属工作台后,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极其苍老、身躯佝偻、穿着早已褪色破损的技师制服的老者。他的头发稀疏雪白,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和老人斑,一双手枯瘦如柴,正颤抖着在面前一块发光的、布满按钮和拉杆的控制板上操作着。
听到脚步声,老者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睛浑浊,但瞳孔深处,却有一点极其微弱的、银白色的光芒在跳动。
当他的目光落在陈默手中那枚青铜戒指上时,那点银白光芒骤然亮了一下。
然后,他张开干裂的嘴唇,用嘶哑、漏风、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声音,艰难地说道:
“阿尔法大人的‘幽灵’……果然……等来了‘钥匙’……”
“孩子……欢迎来到……”
“‘守墓人’最后的岗哨。”
陈默的瞳孔,猛地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