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的夏天,热浪席卷京州,但比天气更炽热的,是汉东省蕴酿成立招商局的决心与步伐。
王江涛那份沉甸甸的报告,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省委、省政府层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在省长韩立和副省长刘正东的强力推动下,经过几轮缜密的论证与协商,成立汉东省招商局的方案细节日渐完善。
七月流火,省委常委会最终审议通过《关于成立汉东省招商局的决定》。
文档明确,招商局为省政府直属正厅级机构,统筹管理、协调、服务全省招商引资工作,初期编制从省经委、外贸厅、协作办等相关单位集成划转,不搞大规模扩编,力求高效精干。
副省长刘正东兼任首任局长,负责全面筹组工作。
消息正式公布,在汉东省各级机关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谁都明白,这个新生的机构手握尚方宝剑,未来必将成为全省经济工作的前沿阵地和权力枢钮之一。
而王江涛作为内核倡议者和报告起草人,虽然级别未动,但其在关键政策制定中展现出的远见卓识,已让他在省直机关年轻干部中声名鹊起。
筹组工作千头万绪,刘正东将大量具体事务交给了王江涛。
从办公地单击址、初期人员遴选,到内部机构设置、工作流程制定,王江涛都参与其中,甚至主导了许多关键环节的设计。
他借鉴了前世对高效政府运作的理解,结合汉东实际,提出了“小机构、大服务、扁平化”的组织原则,强调招商局的内核职能是“搭建平台、制定规则、优化环境、精准服务”,而非大包大揽,更不是与地方争利。
那段时间,王江涛几乎是以办公室为家。
白天处理刘正东副省长原有的秘书工作和综合处的日常事务,晚上则扎在招商局的临时筹备组,与从各部门抽调的骨干人员一起研究方案、制定章程。
他常常工作到深夜,困了就用凉水洗把脸,饿了就啃几口随身带的干粮。
他那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在筹备组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江涛,这份《招商局内部管理暂行规定》和《全省招商引资工作指引》的初稿,你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筹备组一位从经委调来的老处长拿着厚厚一叠文稿征求他的意见。
王江涛接过文稿,仔细翻阅,时而用笔标注,时而凝神思考。
“李处,这里关于项目评估论证的流程,是否可以再细化一个专家评审环节?尤其是涉及重大土地、税收优惠的项目,引入第三方专业力量,既能提高决策科学性,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规避风险,减少未来的审计麻烦。”
老处长扶了扶眼镜,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还是你们年轻人思路活,考虑得周全。我这就让他们加之。”
在这种高强度、高效率的工作中,招商局的骨架迅速搭建起来。
刘正东对王江涛的倚重与信任与日俱增,在许多内部会议上,都直接点名让他发表意见。
王江涛也不负所托,每次发言都能切中要害,提出的建议既具前瞻性,又富有操作性。
八月上旬,汉东省招商局正式挂牌成立。
揭牌仪式简单而隆重,省长韩立、省委常委赵立春等主要领导亲自出席,显示了省委省政府的高度重视。
刘正东兼任局长,几位资深厅级干部出任副局长,而王江涛虽然名义上仍是刘正东的秘书和综合处主任科员,但实际上已成为刘正东在招商局内不可或缺的大管家和首席参谋。
招商局的工作步入正轨后,王江涛肩上的担子并未减轻。
他既要确保刘正东副省长的日常政务畅通无阻,又要兼顾招商局重大项目的协调跟进,同时还不能放松综合处的文稿把关工作。
其工作能力和敬业精神,得到了省政府办公厅主要领导的高度认可。
九月初,一纸任命下达:经省政府办公厅党组研究决定,并报省委组织部备案,王江涛同志任省政府办公厅秘书一处副处长,兼任办公厅综合处副处长。
二十五岁的副处长,在藏龙卧虎的省政府办公厅,虽非绝无仅有,但也绝对是凤毛麟角,属于破格提拔。
这既是对他近年来一系列突出贡献的肯定,也是对他能力潜力的投资。
消息传出,相熟的同事如周波等纷纷道贺,语气中不乏羡慕与敬佩。
王江涛自己却十分平静,他知道,职位提升意味着责任更重,考验更大。
就在他适应新岗位之际,一个来自汉东大学时代的故人消息,悄然传来。
夏末的一个傍晚,王江涛难得准时下班,正准备去和周绘敏约会,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
来电的是他在汉东大学时的一位留校任教的同学。
“江涛,听说了吗?祁同伟出事了!”同学的语气带着几分唏嘘。
王江涛心头一动,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怎么回事?”
“唉,还不是那个梁璐老师的事!”同学压低了声音。
“祁同伟不是当了校学生会主席嘛,表现挺扎眼,梁璐老师不知道怎么看上他了,好象是通过她父亲梁群峰的关系,给祁同伟施加压力,想让他……你懂的。结果祁同伟这小子,脾气倔得很,硬是顶回去了,一点面子没给。”
王江涛默默听着,脑海中浮现出祁同伟那倔强而又渴望改变命运的眼神。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同学继续道。
“梁家是什么背景?梁群峰一句话,祁同伟本来能留校或者分到省直机关的名额就黄了。”
“毕业分配方案刚出来,他被直接发配到岩台山区的丘比镇司法所,当助理员!”
“我的天,那可是全省都有名的穷山沟啊,听说司法所就两个人,所长和他这个助理员。这简直是从云端一脚踩进泥地里了。”
王江涛轻轻叹了口气。祁同伟的选择,他并不完全意外。
那个骨子里带着傲气和野性的学弟,在涉及尊严底线时,确有宁折不弯的一面。
只是,这代价,未免太过沉重。
岩台山区,正是他当年社会实践去过的地方,深知其条件的艰苦与发展的滞后。
丘比镇,更是偏远中的偏远。
“江涛,你说祁同伟这小子,是不是太傻了?稍微低个头,前途一片光明,何至于此。”同学还在感慨。
“人各有志吧。”王江涛打断了同学的议论,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后果也只能他自己承担。希望他在下面,能沉下心来,好好磨砺。”
挂了电话,王江涛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暮色渐合的省城,久久无言。
他想起了毕业前夕与祁同伟的那次交谈,想起了对方对上面平台的渴望,也想起了自己关于脚踏实地的劝诫。
命运弄人,祁同伟最终以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去了下面。
这其中的是非曲直,外人难以评判,但权力任性的寒意,却通过这个消息,真实地传递过来。
机缘巧合,不久之后,王江涛因陪同刘正东副省长调研全省偏远地区普法工作情况,行程中恰好包括了岩台山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