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策府议事厅里熏香袅袅,气氛既正式又透着几分熟稔。
姬子带领的星穹列车代表团和驭空代表的仙舟罗浮分坐长桌两边,
虽然大家脸上都带着笑,但谈到具体条款时可是半点不含糊。
”交情归交情,条款归条款。”驭空微笑着点头,
”景元将军特批了,等工造司清理完毕,就为星穹列车进行洞天改造,融入巡猎之力。
到时候,贵列车几乎能撞开宇宙里大多数障碍。”
随后的庆功宴又是另一番景象。
琥珀纪的陈酿香气四溢,元帅华和景元坐在主位,叶凡与姬子相伴左右。
符玄板着脸给众人斟酒,裙摆翻飞间带着明显的不情愿——
她刚从华姐姐那里得知,自己被叶凡”演戏”蒙蔽了这么久。
少年彦卿侍立在景元身后,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叶凡,眼里闪着毫不掩饰的崇拜。
这位传说中的存在,实力比认知的还要惊人。
景元举杯致意后,取出一对雕琢繁复的龙凤玉佩,温润流光。
”姬子女士,这是结盟信物。持此玉者,可召罗浮云骑跨越星河。”
华元帅随之解下腰间那枚更为古朴的玄鸟玉佩,亲手放在姬子掌心。
”巡猎必至。”
她声音清越,将联盟层级提升至仙舟联盟高度,
目光掠过姬子时,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如同晚辈看待长辈心上人的温和。
宴席稍缓,华看向叶凡:”叶先生对登神之路,可有感悟?”
叶凡把玩着酒杯:
”只是找到了新方向。开拓前路,积累见识,仅此而已。”
华举杯:”那就祝你早日成为新的司命。”
两人相视一笑,琉璃盏轻碰,清音回响。
鳞渊境的海风湿冷,带着咸腥与亘古的寂聊。
刃抱剑立在残垣旁,周身煞气几乎凝成实质,
要不是卡芙卡在一旁轻哼着歌,他恐怕早就失控了。
丹恒踏浪而来,见到刃的瞬间脚步一顿,龙瞳收缩,几乎想转身就走。
但他深吸一口气,还是稳步上前。
”你来了。”刃的声音沙哑如砾石摩擦,”正好”
支离剑悍然出鞘,直刺丹恒面门!
丹恒身形急退,击云枪格挡,溅起一串刺目火花。
”够了。”
清冷嗓音落下,镜流不知何时已至场中,冰寒剑意横亘两人之间。
叶凡与景元随后现身,打破僵局。
景元目光扫过故友:
”今日相聚,是为让镜流知晓过去。
逃避无用,唯有直面。”
镜流黑纱下的面容无波无澜:
”是好是坏,是善是恶,我皆承受。”
海风吹拂着她霜白的发丝,景元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云上五骁”
古老的传说,随着这四个字,缓缓揭开尘封的一角。
浪涛拍岸,仿佛在应和那段淹没于时光的峥嵘岁月。
鳞渊境的海风带着咸涩,吹过残破的廊柱,也拂过每个人沉重的心头。
景元的声音很平静,象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古老传说,
只有眼底那抹化不开的疲惫,泄露了他其实是这一切最后的亲历者。
”镜流,前代罗浮剑首,我的师父。”
他看向白发女子,”曾几何时,你的名字是云骑军的信仰,是罗浮百年辉煌的像征。
那时,我们五人,并称云上五骁。”
他的话语勾勒出一个短暂而璀灿的时代,一个属于五位英杰的传奇。
”白珩”提到这个名字时,景元的语气明显柔和了一瞬,又迅速被巨大的遗撼淹没,
”她是我们的太阳,开朗,温暖,把我们这些性子迥异的人联结在一起。
她的陨落,是一切的开始。”
悲剧的根源由此浮现。
面对挚友的逝去,应星(刃)与当时的饮月君丹枫(丹恒的前世),
怀着各自的目的,踏上了禁忌之路。
”应星,出于难以割舍的私情;
丹枫,则混杂着对挚友的不舍,
以及身为龙尊,试图以此寻求解决持明族繁衍困境、平息内部对仙舟不满的妄念
他们动用了建木之力与持明禁法,试图让白珩转生为持明。”
景元闭上眼,仿佛不忍再看记忆中的景象:
”他们失败了。白珩化为了失去所有神志,只馀毁灭本能的&039;孽龙&039;。”
悲剧如同坠落的星辰,引发连锁崩塌。
”镜流,你亲手终结了那由挚友化身的怪物。”
景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然后,你也因此堕入了魔阴身。”
接下来的叙述更加残酷。
堕入魔阴的镜流杀出幽囚狱,造成大量昔日敬仰她的云骑军死伤,
最终被临危受命的景元,借助神君之力艰难击败,自此下落不明。
而其馀人,丹枫受大辟之刑,被强制”退鳞”后流放;
应星被囚入地牢,后被镜流救出,反复“杀死”
唯有景元,留了下来。
他接过了将军的重担,独自清理废墟,安抚亡魂,
守着这座他们曾共同守护的仙舟,成为旧时代唯一的”清醒者”,也是唯一的守墓人。
海风卷着潮湿的寒意,掠过沉默的众人。
景元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沉重的过往暂且压下。
”通辑令,我已经撤销了。
镜流的,丹恒的。”
他看向刃,”你的仙舟部分也已勾销,但公司的,我无能为力。”
他转向丹恒,语气带着长辈的提醒,
”丹恒,记住,稽查易修,人性难移。”
他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壶酒和五个精细的酒杯,酒液倾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淅。
浓郁的酒香散开,暂时冲淡了海风的腥咸。
他端起第一碗酒,面向丹恒:
”这一杯,敬你,丹恒。”
”愿你从此鹏程万里,天地宽阔,再无枷锁。”
他承认的,是眼前这个独立的个体,而非任何过去的影子。
他端起第二碗酒,看向眼神死寂的刃:
”这一杯,敬你,应星或者说,刃。”
”愿你终得解脱,无论生死。”
他怜悯的,是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永恒煎熬。
他端起第三碗酒,望向黑纱遮眼的镜流:
”这一杯,敬你,师父。”
”愿你重拾剑心,前路皆坦途。”
他祝愿的,是这位亦师亦友的故人,能寻回自己的道路。
他端起第四碗酒,将其缓缓洒在身前的土地上,酒液渗入古老的石板:
”这一杯,敬白珩。”
”愿你来世自在如风。”
他缅怀的,是那场百年辉煌的梦,以及梦里,最初也最温暖的光。
四杯酒尽,景元将陶碗轻轻放在残垣上,
转身,白色的长发在风中扬起一个决绝的弧度,没有回头。
”清醒的人最是荒唐。”
他低声自语,身影渐行渐远。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景元走在罗浮华灯初上的街道上,夜风带着市井的烟火气。
三个身影,出现在他前方不远处的不同方位——丹恒、刃、镜流。
他们没有言语,只是拿着了酒杯,同时仰头,将辛辣的液体饮下。
这第五杯,敬将军。
敬挚友。
景元的脚步未停,只是从他们身边走过时,留下了一句随风消散的低语:
”诸位,保重。”
没有回应,也不需要回应。
过往的恩怨情仇,仿佛都随着这无声的共饮,沉淀到了时光深处。
他们即将踏上不同的星海,但某些东西,已然以另一种形式,悄然凝结。
镜流站在原地,感受着喉间酒液的灼热。
具体的记忆碎片依旧模糊,但一种汹涌的情感却冲破了冰封的心湖——
那些对酒当歌的快意,那些爱恨交织的炽热,那些并肩作战的信任
更重要的,是一个无比清淅的、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目标,如同北极星般再次亮起——
她要弑神。
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终结。
终结这缠绕长生种的、手刃至亲至爱的、名为”魔阴身”的永恒诅咒。
她抬起头,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步伐不再有任何迷茫,
如同景元一般,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选定的未来。
一个时代的传奇,于此,真正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