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正殿。
刘进没想到深居椒房殿的卫子夫已经知道自己游说刘据面见汉武帝，甚至还知道自己暗讽汉武帝的事情。
“没想到皇祖母久居深宫，也知晓外面刚刚发生的事。”刘进笑着说道。
卫子夫回道：“做了这么些年的皇后，即便失宠，也有我的途径。孩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梦到的惊变，是不是和陛下有关？”
看到卫子夫刨根问底，刘进索性点了点头，道：“是！”
卫子夫闻言，陷入了沉默。
而卫玄已经吓得脸色发白。
刘进忍不住问道：“皇祖母，这虽然是一场噩梦，但想到如今太子宫的处境，孙儿不得不慎”
他正欲解释，谁知卫子夫突然说道：“孩子，这不是噩梦，这是上苍的警示，上苍在告诉你可能会发生的祸事。”
“皇祖母相信我，不认为我在胡言乱语危言耸听吗？”刘进问。
卫子夫摇了摇头，说道：“当陛下在我面前训斥太子不类己，当陛下以皇后之礼下葬李夫人，当陛下把钩弋夫人的住所改为尧母门的时候，我便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不去承认，那才是自己欺骗自己。”
说着，卫子夫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戚戚笑容。
是啊，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其他人都有大汉要易储的预感，更何况是和汉武帝同床共枕多年的卫子夫。她了解汉武帝，所以她的预感才更加真实和强烈。
这些年来，卫子夫一直待在椒房殿内深居浅出，也许就是因为担心，毕竟窦太皇太后和王太后干政的教训摆在那里。
为了太子刘据，卫子夫最好的选择就是沉寂。
但是现在来看，这个选择没有任何作用，反而会被别人看作示弱和害怕。
下一刻，卫子夫注视着刘进，问道：“孩子，你想怎么做？”
“我想去改变陛下对父亲的看法。”刘进回道，这是现在能说的唯一方法，总不能直接对卫子夫说我想招兵买马吧。
卫子夫却摇了摇头，道：“太子是我的孩子，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如果他只有几岁，还有可能改变他，但是现在已经做不到了。对于你父亲的为人，我很骄傲，因为他淳厚仁孝。但是做好一个人，并不代表能做对一位储君。另外，改变太子很难，更不要说去改变陛下的看法了。”
“孩子，你了解陛下吗？”
这句询问让刘进沉默。
自己了解汉武帝吗？
刘进也忍不住扪心自问。
他似乎了解，因为他读过史书，读过资治通鉴，读过很多关于汉武帝的书籍。
但是，那些了解是真正的了解吗？
司马迁、司马光尚且不敢说自己了解汉武帝，那么他们所写的文本，就一定是真实的吗？
所以刘进摇了摇头。
卫子夫郑重道：“孩子，孙子兵法中有句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想打败敌人，最好是要了解他。所以你要接近你的敌人，了解敌人的弱点，从而夺取胜利。”
刘进一脸惊愕。
让自己去接近汉武帝，发现他的弱点，然后打败他！
皇祖母啊皇祖母，我在你眼中就这么有能力吗？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啊。
看到刘进脸上的苦相，卫子夫笑道：“别有压力，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就算捅出了篓子，有我在。需要什么帮助，也尽管开口。如果注定前方会坎坷多难，那就大胆的放手去搏。”
刘进郑重点头，回道：“皇祖母，我记住了。其实我现在还真需要帮助。”
“什么帮助？”卫子夫问。
刘进搓了搓手指，嘿嘿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寸步难行。”
卫子夫没有去问刘进要钱干什么，她道：“我会让倚华把钱送去博望苑。长乐宫内有很多眼线，太子宫更甚，所以以后做事，要谨慎小心。”
“孙儿明白。”刘进应道。
突然，卫子夫转头看向了卫玄。
卫玄没想到一次寻常不过的入宫，竟然听到了那么恐怖的内容，他脸色微白，内心是翻江倒海。
过了好一会，他才察觉到卫子夫看着自己，于是慌忙问道：“皇后”
卫子夫问道：“卫玄，你也不小了，也该扛起卫氏的重任。我问你，如果太子宫出事，卫氏将如何？”
卫玄深吸一口气，道：“卫氏将复灭。”
“倾复的鸟巢下面，没有完好的鸟卵！你明白就好！你虽然年轻，但比你那鲁莽的父亲更有担当。卫玄，从现在开始，你要尽心尽力的听从皇孙的安排，你能否做到？”卫子夫目光锐利。
刘进有些感动。
卫子夫不知道刘进要做什么，但还是义无反顾的让卫氏选择了刘进。
卫玄猛地起身，然后跪在地上，说道：“我能做到！”
“我没看错你，起来吧孩子。”卫子夫露出慈祥的笑容。
卫玄这才起身，不知不觉，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汗珠。
建章宫内。
汉武帝盯着一面锦帛，帛上写着十二个字。
君为臣纲。
父为子纲。
夫为妻纲。
汉武帝越看越觉得有意思，随即看向苏文：“查到了吗？”
黄门侍郎苏文回道：“回禀陛下，两个月前，皇孙染病昏迷，醒来后就胡言乱语，性格也大变。然后就开始强身健体，饭量也变得惊人。另外，还有一些奇怪的举动。”
说着，苏文偷瞄汉武帝，看到汉武帝兴趣更浓，于是继续说道：“这么热的毒月天，皇孙也执意要喝烧开放凉的水，饮食方面也有诸多讲究”
听完苏文的汇报，汉武帝问道：“皇孙胡言乱语时，都说了些什么？”
“奴有罪，没有查到。”苏文徨恐道。
汉武帝并未怪罪苏文，而是自言自语道：“可惜了”
苏文好奇不已，却又揣摸不出汉武帝的心思。
“卫伉去了太子宫？”汉武帝又问。
苏文回道：“卫伉和其子卫玄去了太子宫，然后皇孙和卫玄去了椒房殿。”
椒房殿。
听到这三个字，汉武帝的眼角猛地一抽，脑海中浮现一个苍老的女子。
汉武帝已经很久没去椒房殿，很久没见她了，但她的容貌却始终清淅。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用冷漠的眼神注视着自己。通过她的瞳孔，汉武帝看到了一个同样苍老色衰的老人。
刹那间，一股子愤怒从心底迸发，袭遍了全身，而愤怒之中，还夹杂着一缕连汉武帝都不愿意承认的恐惧。